翌日一大清早,赵广易果然打发人开了柴房的门,将姚织锦放了出来。
经过一晚,手臂上那条伤口不见好,反而疼得更厉害了些,她对来人笑着道了声谢,见那人离开了,便小心翼翼地掀开袖子看了看,随即便吃了一惊。
那条被枯树枝刮出来的伤口长逾三寸,昨夜她迷迷糊糊在柴房中睡了一晚,原本料定应无甚大事,孰料此时一看才发现,那伤口竟流了不少血,将衣裳的袖子都染红大片,边缘还有些红肿,轻轻一碰,便疼得钻心。
要依着她从前的脾气,非嚷嚷得姚家大宅上下皆知不可,然而现在,她只不过是一个粗使丫头,就算是喊破天,恐怕也没人会理她。她苦笑着叹了口气,慢慢走回丫头们住的院子,打了一桶沁凉的井水将伤口洗了洗,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将那支金钗塞进枕头缝里,然后便匆匆去了厨房。
“呀,锦儿你回来了?我担心了你整晚呢”才刚一进院子,小昙就迎了上来,满脸都是忧虑,咬着嘴唇道,“那柴房里一定很黑,很可怕吧?”
姚织锦冲她笑了笑,来不及和她细叙,急急忙忙走到周管事身后,歉疚地道:“周管事,实在是对不起,昨晚我没有打扫厨房院子……”
周管事回头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过了好半天才道:“你这么说,是将我当做那起不知理,见天儿克扣丫头们的人了?昨儿没打扫这事儿我给你记在账上了,你最好皮绷紧一点,若再栽进我手里,便没那么轻松”
“哎,我知道了”姚织锦见她并没有责罚自己的意思,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连忙笑着退开,回身见洪老头正在侍弄灶上一锅炖得咕嘟咕嘟的老汤,便乐呵呵地蹭了过去。
“臭丫头,这回可知道厉害了吧?老头我在谷府这么些年,还从未曾尝过被关进柴房的滋味,你倒好”洪老头拧着脖子看了她一眼,眉头忽地一皱,“小脸咋红成这样?”
“唔?”姚织锦无意识地模了模自己的脸,确实有些发烫,脑子里也晕乎乎的,便随口道,“可能是昨晚在柴房睡得有些着凉,没大碍的。”
“那你可得给我加点小心,打喷嚏的时候离我的菜远点”洪老头说着回身看了看周管事,压低声音道,“丫头,昨天那包子还行吧?”
姚织锦“扑哧”一笑,也小声道:“太好吃了,我足足吃了三个呢”
洪老头叹了口气:“当时席间,若二小姐吃了一筷子野菌就出了红疹,其他人必不会再碰那道菜,那我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知道你这臭丫头是为了我好,到头来却被关进柴房,老头我也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你这份情,我记下了。”
姚织锦推了他一把,笑道:“说啥呢?我心里的小九九你哪会明白?我只不过是想着,这一回若能救了二小姐,说不定会从中捞些好处,谁知,偷鸡不成倒蚀把米”
“胡扯,我老洪活了这么大年纪,看人一向是最准的,你没那个心思唉,多亏了红鲤那丫头,肯替我跑一趟,要是让你饿着肚子在柴房困上一夜,我心里可不落忍的。”
姚织锦眼看着周管事走了出去,连忙追问道:“对了洪大叔,我正想问你,为什么你会让红鲤姐姐送包子来给我?她和咱们厨房八竿子也打不着哇?”
“你刚来没多久,自然不知。红鲤那丫头从前也是在厨房里打杂来着,这二年才被调去了大少爷和大*女乃的房中,虽不是贴身丫头,平时只能负责些打扫的粗活,总比在厨房里要好些。你别看她一副面冷心冷的样子,其实是个好姑娘,跟你的性子挺相似,只不过不像你那般嘴甜而已。昨晚我见你被关进柴房,心里盘算着好歹得弄点东西给你吃,却怎么也找不到小昙,倒是红鲤看我急得那样,特意走到厨房院子来问我有没有啥要帮忙的,否则啊,我还真是不知该咋办”
姚织锦抓了抓脑袋。红鲤的性子跟自己相似?一点也瞧不出来啊不过,从她特地来厨房问洪老头要不要帮忙这件事来看,至少可以证明,她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冷冰冰。
“老洪,你也该合适点,老拉着锦丫头聊什么天?”
正想着,周管事又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边打发阿桥生火一边道:“锦丫头,柜子第二格里有晒干的莲子,你去给我拿些出来去衣去芯,再取几颗红枣洗净泡水。昨天三少说想吃莲子羹,待我做好了,你给送过去。”
“好嘞”姚织锦痛快地应道,冲洪老头一笑,回身去忙活自己的了。
转眼到了下午,炉火上的炖盅内,莲子羹散发出清甜的香味。姚织锦守在灶火边,被那热气一熏,便觉脑子混沌得更加厉害。
莲子不易熟,得煮上好一会儿,待稍稍开花之后,再将枣子丢进去煮上一炷香的时间,等两样食材皆炖煮得软烂,枣肉融入汤水中,便可以盛进食盅,随后再放入几颗枸杞,一勺石蜜。入口时清糯软香,实是顺气清心的佳品。
姚织锦手脚麻利地将食盅放进托盘,正打算送去谷韶言的院子,小昙从外头跳了进来。
“锦儿,你的脸越来越红了,没事吧?”她伸手在姚织锦的额头模了模,忧心忡忡道,“要不,这莲子羹我替你送过去?”
姚织锦的确觉得身上愈发沉重,本想应下,一旁的周管事却出声了:“怎么着,锦丫头又想躲懒?三少一早便吩咐了,这莲子羹必须得由你给送过去,主子发了话,难道你还敢违抗?小昙,你自己的事情做完了?”
“我……”小昙朝后退了退,不知何故,脸上的表情惊恐中竟夹杂着些许不甘。
“我没大碍,小昙你去忙吧,我自己送去就成。”姚织锦心中有些犯嘀咕,对小昙安抚性地点了点头,端起托盘径直朝谷韶言的院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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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初冬,这一天是难得的晴好之日。谷府中栽种了许多树木,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地上。姚织锦原就觉得身子不好受,被这阳光一晒,汗却又出不出来,更觉得身上烫得好似火烧,走到谷韶言的院子外,脚步已经不由自主有些踉跄。
她原本是打算将手中的莲子羹交给柳絮就走的,然而站在院门外朝里张望了半晌,始终不见一个丫头,四周一片宁寂,除了半空中间或传来飞鸟扑棱翅膀的声音,再听不到任何动静。
院子右手边的木芙蓉树下摆放着一张躺椅,谷韶言斜倚在上面,身上荼白的锦袍落了些许枯叶,他双眼微闭,斑驳的阳光在他脸上留下或明或暗的光影,一本书卷从他的手中滑落到地上,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该不会是死过去了吧?姚织锦在心中恶意揣度道。这家伙此刻的模样倒顺眼许多,平日里那一脸嚣张的神态消失殆尽,面孔瞧上去无比平和,添了两分清雅的味道。
哼,明明是个好模好样的人,偏偏长了副坏心肠她狠狠瞪了闭眼假寐的谷韶言一眼,正在考虑该怎么办,躺椅上的那个人却突然出声了。
“看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