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一路将姚织锦送回丫头们的屋子里,大夫很快便赶来,检查了一番后,只说是外伤淤毒浸体引致的发烧,并无大碍,开了一张清热凉血的药方也就完了。柳絮立即打发人去厨房煎了药,热腾腾地端了过来。
“这病来得急,早早吃了药,兴许去的也快,来,坐起来。”她一边说,一边扶起姚织锦,细心地在她背后垫了个枕头,将药碗送去她嘴边。
姚织锦已经许久没被人服侍过了,居然觉得有些不惯,慌忙道:“柳絮姐姐,这使不得,让我自己来就行。”
“得了,方才连拿一只茶碗都费劲,这会子还逞强呢”柳絮冲她温和地一笑,“乖乖在我手里喝了才是正理。”
这丫头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行事却颇有分寸,既不让人觉得太过亲热,也不会令人感到冷冰冰的,一举一动正如她名字那般似柳絮拂过,又软又轻。姚织锦朝她脸上望了望,低头道:“姐姐平常那么忙,别再为了我,耽误了正事。”
“我哪有那么多正事?”柳絮笑道,“左右不过是伺候那一位罢了。不管怎么说,你今儿也是在二少爷的院子里出的事,于情于理,我照顾你都是应该的。再说,咱们都是丫头,你又何必跟我客气?”
说着,舀了一勺药直喂到姚织锦嘴边,款款道:“二少爷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到底还年轻,性子难免毛躁。平日在这院子里,看见哪个丫头都喜欢上去跟人家说两句不好听的,连老爷太太也拿他没办法,真要说起来,他却也没什么坏心。锦儿你刚来不久,恐怕被他的阵势给唬着了吧?再过些时日,你就会习惯了”
姚织锦实在是有些不明白,那该死的谷韶言是给这些丫头们下了迷魂汤?一个个上赶着帮他说话,当初小昙如是,如今他的贴身丫头柳絮也如是。真是怪了,他明明是个最跋扈无礼的人,怎么在这些女孩儿眼里,竟千好万好?
她忽然想起在那棵木芙蓉树下,谷韶言的手指曾从她面上轻轻拂过,指尖的力道不轻不重,却隐隐含了两丝狎昵的意味,直到此时,那冰凉的触感似乎仍在腮边盘桓不去。
姚织锦顿时觉得脸上热了热。这家伙举止实在太过轻佻,若不是她此刻身不由己,非得想个办法整他不可。谷府之中的男人,都是色迷心窍的吗?看来看去,也唯有那谷韶谦,还勉强算得一个君子。
“想什么哪,想得眼睛都直了。”柳絮笑着推了她一把,“快点喝啊,要不一会儿药该凉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冲柳絮讪讪地笑了笑。
“嗯……想必你也知道,在这深宅大院里,是没有秘密的。实话说罢,你刚进谷府两天,身世就传得满园皆知。论理有些话不该我说,但我看你小小的一个人儿……我记得小时候我娘曾对我说,人这一辈子的命运,从生下来那刻就有了定论,不管你怎么挣扎也是无用。你小小年纪,又是丫头,可不许沾上那些伤春悲秋的毛病,更不要想太多,否则,不但对自己不好,要是给管事们的知道了,又要受罚呢”柳絮说着,又递了一勺药汤过来。
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灰败,但姚织锦心里明白,柳絮身为二少爷的贴身丫头,地位比粗使丫头要高得多,大可不必巴巴儿地跟她唠叨这些。她肯说,也算是以诚相待,终究是为了自己好吧。
想到这里,姚织锦也就点点头,冲她天真的笑了一下:“柳絮姐姐,你说的话,锦儿都记下了。”
说话间,门帘突然被掀开,红鲤从外头走了进来,迎面看见姚织锦倚在床上,而柳絮正在喂她喝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又怎么了你?”
姚织锦冲她笑了笑,正要说话,旁边的柳絮却率先出声了:“这丫头身子不舒服也不知道出声。胳膊昨夜在柴房被划出了一道口子,方才到二少爷院子里送莲子羹的时候便有些发烧,不小心跌了一跤,我便赶着把她送回来,如今已吃过药,没大碍了。”
红鲤没好气地瞪了姚织锦一眼,从柳絮手中接过药汤:“让我来吧,柳絮姐姐你事忙,二少爷也不是个好对付的,锦儿交给我照顾就行。”
柳絮满面皆是讶异,愣愣地瞅了她半晌,方道:“不妨事,正是二少爷打发我过来看顾锦儿,不过……”她抿着嘴唇一笑,“难得红鲤你也肯照料人,我便放心把她交给你。锦儿你也放宽心,我头前儿已经打发小丫头去跟周管事说了一声,现在再亲自过去帮你请个假,你安安心心在床上歇着吧。”说完,颔首冲二人一笑,走了出去。
红鲤从窗口看着她绕出院子,这才动作僵硬地喂了一勺药汤道姚织锦口中,语带埋怨道:“你这究竟是怎么弄的,昨晚我去给你送包子那会儿怎地不说?”姚织锦歉疚地冲她一笑:“只是被柴房的树枝刮了一下,我以为没甚关系,所以……”
“鬼扯”红鲤将手中的药碗重重往桌上一顿,“让我瞧瞧”
姚织锦知道自己那伤口看起来唬人,本待不给她瞧,可被她那双圆睁的杏眼一瞪,什么话都给吓忘了,只得乖乖撩开袖子。
“你这……”红鲤倒抽一口凉气,“肿成这样子,还说没关系,你是想死是不是?大夫光给你开了内服的汤药,就没有外敷的?”
姚织锦吐吐舌头:“我看他那样子好像很不耐烦,所以也就没好意思问。”
“你”红鲤霍地站起身来,站在原地指着姚织锦半天做不得声,过了一会儿,忽然使劲一跺脚,“罢了罢了,我那儿有家传上好的金疮药,拿来给你敷上就是”
说罢,立刻走到自己的床铺边开柜子。
姚织锦立刻觉得有些奇怪。
金疮药?那不是专门治疗枪棒伤的外敷药吗,多半是那些舞刀弄剑的人使用,红鲤身边怎会有这种东西?再说,谷府选买丫头,将她们带进府之前,会细细搜检随身之物,那些可能有危险的东西,一律不准带进来。这金疮药,被那些婆子们看到,肯定会心生疑虑,她又怎能一直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在身边?
不等她想个清楚,红鲤手里托着一个两寸来高的粗陶小瓶已经走了过来,拔去瓶口的塞子,将一点深灰色的粉末倒在手心用水和开,动作轻缓地涂抹在那条被树枝刮出来的伤口上,姚织锦顿时觉得一股清凉的液体顺着伤处渗入血液中,那难忍的疼痛也霎时减轻不少。
“听我的,踏踏实实在床上歇着,明天一早,包管你就消了肿了。”
红鲤说完这句话,把剩下的小半碗药汤喂她喝下,径自小心翼翼地收好那瓶金疮药,意味深长地看了姚织锦一眼,掀开帘子又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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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织锦在床上歇了两日,小昙时不时也在她身边照顾着,很快也便退了烧。
如红鲤所言,那伤口第二日便消了肿,行动起来虽还有些微疼痛,却也无甚大碍。她不愿意让周管事觉得自己刻意躲懒,稍稍觉得好些,便回到厨房做事。
这天晚上,戌时已过,厨房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还在打水洗地,忙活出一头的汗。正直起腰来擦拭,忽听得院子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回头望去,便见大*女乃徐淑宁领着那个名唤梨花的丫头站在门口,正抿唇对她微笑。
她慌得连忙丢掉手里的东西走了过去,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道:“大*女乃,这么晚,您怎么到厨房来了?”
徐淑宁温和地点了点头:“锦丫头,我想让你帮帮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