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夜乘永远都是一袭凛然凌厉的黑袍,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进无边深浓的夜色里。他带着一身腥甜的气味破门而入,身体靠着那把紫气弥漫的帝魂剑勉强支撑着,像颗摇摇欲坠的星辰。
尽管夜色浓烈的骇人,接着微弱摇摆的灯光,纤纤还是看到有暗色的鲜血顺着倾夜乘宽大的袍子不住地往下滴落,不消片刻,便在地上氤氲成一片暗暗的阴影。
纤纤吃惊地望着他,倾夜乘的脸色苍白,几乎不见分毫的血色。他低低喊了声“纤纤”,然后整个人便轰然倒在了地上。
到底是怎样的一场酣战,才能在人的身上划开数不清深深浅浅的伤口?
纤纤缓缓凝住眉,眸中一片清冷。
倾夜乘已容忍不住那些鞭笞般的疼痛了,身子稍微一动,昏迷中的他便紧紧敛起了眉。
纤纤小心地替他剪开被血液浸透的衣衫,词儿站在一旁端着温水,尽量轻柔地为倾夜乘擦干净伤口周围或干涸或新鲜的血渍。
那些大小不一的伤口逐一摆在纤纤的眼前,她不由得狠狠倒抽了一口气。
她不知晓倾夜乘到底与何高人对决,那人的功夫到底阴狠绝辣到了何种地步,以至于一向自傲清绝、功夫了得的倾夜乘,竟然会败下阵来,在胳膊、胸口留下无数道狠辣深创的伤口,鲜血止都止不住。
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看的词儿泪珠涟涟。药灼痛了伤口,昏迷中的倾夜乘身子不由得一颤。
纤纤默默地替倾夜乘理了理凌乱的发,在床边的藤椅上坐下。两行清泪从她的眼角缓缓滑落,她来得及等倾夜乘醒来么?家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她甚至都不知道。她是爹爹娘亲唯一的孩儿啊,她不在他们身边,娘亲有人照应么?每次阴天下雨,爹爹旧疾便会发作,他又是那么犟脾气的人,清名耿直了一生的爹爹,怎么熬得住如此狠恶的罪名陷害?
纤纤的眼眸忽地变得灼热干燥起来,眸底隐隐透着一股时而清晰时而隐晦的涩痛,而眼前这张在深睡中稍稍安顿下来的面容,也在她的视线里变得越来越模糊。
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铺天盖地地涌了进来,流淌进倾夜乘如黑宝石一般幽邃深暗的黑瞳里,在他斜飞入鬓的剑眉间婉转出温润的光泽。
见纤纤怔住,倾夜乘微微尴尬地将目光移到了别处。他轻咳一声,用依旧有些微哑的嗓音说道:“累了,就回房休息吧。”
纤纤没有动,她望着倾夜乘清泠如深潭的眼睛,声音轻的仿佛一阵低旋而过的风:“爹爹和娘亲,他们,还,还在狱里么?”
即便是极力地压抑着疯狂蔓延的恐惧,她颤抖的声音还是将心底的迟迟不敢说出口的事推上了薄薄的刀刃上。
倾夜乘的眸底忽地一滞,抬眸望向怔忡微惧她,她苍白而惶然的眸光。
“纤纤,你答应过你爹爹,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要好好的……”
纤纤的身子不经意地晃了晃,转过身打开门,迎着他暗涌着复杂情绪的目光,缓声道:“我扶你到外面休息吧。”
树影婆娑的院子里,倾夜乘半躺在藤椅上,纤纤站在他的身后,漂浮的日光落在他们身上,却笼罩出一层淡淡的冰凉。
“纤纤,对不起……楚荆帝在罪名坐实前,已,将他们杀害了……”
“不”纤纤的眼泪滚滚而落,她紧紧捂住嘴,心,像是被看不见身形的人狠狠掏了出来,凭空揉捏地粉碎,连同模糊的血肉一起埋进了土里。
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自己不问,爹爹娘亲就会平平安安地在家,一如往日等她回来。因为害怕,所以咫尺不敢靠近。
“不,不要说了……”现在的她应该是凄怆、哀恸、还是绝望?所有的情绪,在她变幻莫测的眸子里纠缠,破碎,最后终于缓缓地沉寂了下来。
纤纤拭掉泪,淡漠的目光穿越过重重的树林,在倾夜乘看不见的地方天翻地覆。
“纤纤,澈想来看看你。”倾夜乘的于心不忍让纤纤没有了话语。良久,她才淡淡地开了口,目光平静地似乎不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之人:“那时候,我只不过是把依赖和满心的欢喜当成了生存。”
“我想,回家看看。”纤纤的声音依旧很轻,就算已经面目全非了,那也是她一直以来眷恋着的家。她的生命,她的血海深仇,她的决裂,都要有始有终的,不是么?
倾夜乘的黑瞳倏忽一紧:“好,等我好个大概,我就带你回去。”
“不,让我自己一个人回去。你把我送出流云谷,就好。”纤纤固执地望着他,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波澜。
倾夜乘没有答话,静静地望着穿梭在林叶间的光影。只是此时的南宫纤纤,再也承受不起半丝半缕哪怕是温暖的重量。
刺杀楚荆帝的行动失败后,宴澈再也没踏出行云阁半步。
白袍上渗出迸溅的血迹早已风干,身上大小不一的伤口也勉强用内力止住了血流。即便在倒下的那一刻,他就陷进了杳杳的梦境,宴澈依稀听见了玄天慌乱的声音,和接踵而至的东西碎裂声,只是一切都渐渐变得空旷,匆匆从他眼前消失……
自打倾夜乘告诉她纤纤一直在绛云楼养伤,告诉他她那晚伤痕累累的绝望。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就开始夜夜纠缠不断地向他袭来。她的倔强任性,她灵动狡黠却永远如一泓湖水般清澈的眼眸,她骨子里的骄傲和柔软……在他眼前重重叠叠地错杂摇晃。他伸出手,想看清她笼罩在云雾里的双眸,她却凭空消失了,只留下一团淡淡的雾气,带着张皇的气息悄悄蔓延。
每每头痛欲裂地睁开眼睛,一个人长身而立在空寂的夜幕下,在这个庞大而沉默的城池里,宴澈心底一片荒芜。
他知道,总是他在伤害她,却在可笑地企图一切跟原来一样。她会么?放在谁的身上,历经这次的劫难,最好的也就是陌路了吧?他依旧记得她说“恩断义绝”时几欲绝望的神情,他第一次这么赤luo地体会到他带给她的伤害。而他,却可笑地以为,那是爱,是保护
宴澈的眸中蓄满了泪,纤纤,你回来吧,你回来,我抛却所有,远离这些人,跟你浪迹天涯。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只要你肯回来,只要你肯回来。
大夫离开了,玄天去熬药了,苏叶细细地凝望着熟睡中的宴澈,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角发际。指尖传来的温存,让她的心骤然一紧。
千里迢迢寻找自己的母亲,身陷囹圄的时候,是这个温柔俊逸的男子救她于水火。他眼里温暖的光泽落进她的心里,她的冰冷就再也强硬不起来了。
苏叶以为,这个温暖地晃眼的男子,会是她一生可以依靠的光泽。千方百计地随他到了西楚,做的一切让他欢喜的事。命中注定的相遇,却为什么不肯让他多看她一眼呢?那么煞费苦心的路,她看到了宴澈对自己的关心和尊重,这一切却不是她想要的
宴澈讲起那个女子的时候,眉眼里都是化不开的温柔。他难过的时候,她从他伤痛的眼眸里,看到满满都是那个人的影子。
这场争夺战里,她赢了宴澈对南宫纤纤的失落,却惟独赢不了他的心。
温热的眼泪,一直滴落到她的手背上,她已经找不回原先那个孤傲芳华、纤柔温婉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