脘月复内流动的气流,开始天翻地覆地乱搅起来,纤纤疼的整个呼吸都慢了下来。
豆大的汗水一滴一滴地顺着她湿透的发梢滑落,眼睛灼烧似的疼痛让纤纤整个人紧紧缩成了一团。
“小姐我扶你上马车”词儿跑进屋子里的时候,看见纤纤坐在凳子上,一手攀住桌子一手抵压住中脘,呼吸凝重而迟缓。
听到词儿的话,纤纤半弯着身子站起身来,咬着牙攀上了马车,她感觉到身体在剧烈地颤抖,那种难捱的折磨正在一点一点挖空她的知觉。车厢里铺着词儿收拾妥当的御雪绒毡,纤纤靠着马车,声音低微:“词儿,你去我屋里取我的佩剑,还有枕头底下那个锦囊。”
马车的颠簸像一次又一次的凌迟,半刻也不肯停歇地鞭笞着她残存的躯体。纤纤死死咬住牙,内力运行不起来,她只能苦苦支撑到幽冥洞,见到师父,她才能换来片刻的喘息之机。
“小姐……”词儿急速地驾驶着马车,视线模糊成了一片。若不是她半路喝了那碗热茶,莫名其妙地解了毒,此刻让她陪着小姐一起疼痛,也不会比看着小姐独自隐忍的样子更让她难过。
马车轰隆隆碾过黑暗的古道,疾驰而过的风,呼地掀起地上碎落的枯叶。
悬挂的风灯模模糊糊地照耀着变幻莫测的道路,词儿心无旁骛地驾驶着马车,前方的道上蓦地出现一个黑色的影子,黑袍猎猎,看不清面容,词儿猛地拉住了马。
“谁?”词儿猛地直起身来,声色陡然一变。
纤纤在东倒西歪的车厢里费劲地坐起身来,虽然隔着帘子,虽然她看不见挡在路上的来人,但她的心里,蓦地涌起了一股凛冽的寒意。
——他的杀气,他决绝而浓烈的杀气,直直刺痛了纤纤的肌肤。
“请这位公子行个方便,我家小姐病了,我们着急赶路。”词儿清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她的眸前闪过徐徐的暗风,神秘人玄黑的袍子就在这阵风中激荡开来。
他依旧没有声息地立在五步开外,冷冷地观望着她们,似乎在冥想,又似乎只是单单地挑衅,等待她们的靠近。
“请公子让开我们着急赶路”词儿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
纤纤心底忽地沉了下去,词儿的声音几乎都变了。
纤纤眼眶一热。傻词儿,你难道感觉不到他漫天的杀气么?
黑袍人眨眼间靠近了马车,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他的声音里带着沉沉死气,仿佛来自无间地狱:“有人要见你家小姐。”
词儿一愣,尖声喊道:“你闪开不许碰我们的马车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瞬时划破了静谧的夜,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扎进了纤纤的咽喉。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攥了一把,纤纤踉踉跄跄地爬出马车,却只觉得面上一热,四周霎时没了声息,只剩下夜晚死一般的寂静。
“不,不,”纤纤感觉像被人一下子硬生生撕裂成了两半,排山倒海的绝望和着心底冒出的汩汩鲜血狠狠抽打在她的身上。她模模索索地探出车厢来,试图寻找词儿。
“词儿,词儿?”纤纤慌乱的眼泪顺着苍白如纸的脸庞掉落,她的手触到那个人冰冷的衣袍,还有车辕后方那一滩温热的液体。
“求你把词儿还给我,把词儿还给我……”纤纤的乞求破碎而嘶哑,她紧紧攥住那一角衣袍,试图到地上寻找词儿。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却被人狠狠掴了一巴掌,脑袋“嘭”地一声撞在了马车板上。
温热的血液顺着纤纤的脸庞缓缓滑落,她挣扎着爬起来,不依不饶地模索着眼前人的衣裳,泪如雨下:“我求求你,求求你把词儿还给我……她还只是个小孩子啊……”
“千年雪海冰魄莲”的药力散尽,她的眼眸在泪水的侵蚀下,复如当初。可是再灼烈的痛,也比她此刻的恨意与卑微来的强烈。词儿还只是个小孩子啊,她什么都不懂,她什么都没有做错过啊。要杀的人一直是她南宫纤纤,不是么?
纤纤颤抖着的手被来人厌恶地拂掉,紧接着,破空传来一个妖媚的声音:“你求我?”
像一条吐着毒信子的蛇,那熟悉的声音缓缓地一口口咬噬着纤纤的心,她不由得一愣。
苏叶仿佛很满意眼前纤纤狼狈不堪的模样:她的脸上挂着泪痕,头发凌乱不堪地垂在两侧,衣袍在仓皇间撕裂了一大道口子。纤纤茫然空洞的眸子里散发着一种几欲崩溃的绝望,此刻的她,正如苏叶日思夜想的那般,以一个卑微乞求者的姿势跪在她的脚下。
今夜的苏叶,着了一身素白纯净的纱衣,明亮地恍若天边的皎月,美得纤尘不染。
她弯下腰去,伸手,轻轻拭掉了纤纤凝在睫毛上的泪珠,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悄然道:“南宫纤纤,是你,是你害死了她呢……啧啧,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小姑娘了……”
说话间,苏叶缓缓站直了身子,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刀,刀刃在月光的反射下,发出凛然的光芒。她将冰凉的软刀轻轻抚上纤纤在空气中的手臂。
“好一个冰雪肌肤呀,”苏叶啧啧地赞叹道,“可惜了……”
呵,再痛,原来也不过如此啊。
“苏叶,你最好杀了我。”纤纤的脸色惨白成了一张宣纸,浑身的汗水湿透了衣襟。她咬着牙,声音清绝,像生生砸在人心上的冰锥。
苏叶微微一怔,眼睛里却闪过一丝十足的戏谑。她的手指抚上纤纤空洞的眼睛,缓声道:“放心,我一定不会留你的性命”
她的笑乍然倾泻在空中,纤纤看不见她得意的猖狂,却循着她声音的方向,紧紧攥住了拳头。她是恨,苏叶,你最好的选择就是杀了我纤纤的眸底瞬间迸发出了一股清凛深藏的杀意。
苏叶止住了笑,声音里透着数不清的森然和快感,她对黑袍男子媚声命令道:“伏灵,去殉情崖”
马车消失在黑夜的尽处,在车辙交错的古道上,留下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和一滩正在缓缓蔓延的鲜血。
此刻的纤纤,像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辨不出苏叶和黑袍男子的任何言语和表情,她的周身与意念里只充斥着一个字,杀杀杀
崖边苍老落拓的石碑上,刻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名字:殉情崖。
苏叶的笑像一朵淬满了毒汁的花,在冷清的月光下几乎有些扭曲:“南宫纤纤,在死之前,就让我告诉你吧。你中的毒,在词儿身上呢……”
纤纤缓缓抬起头,眼底一片干涸。
“苏叶,你永远都不会得到你想要的。”
“呵,”苏叶靠近纤纤,柔声道,“我会得到的。而且,从此之后,世上便再也没有南宫纤纤这个人了……”
“郡主,你为何不杀了她再毁尸灭迹?”宽大的玄袍,在冷风中翻飞扬起,伏灵站在阴影里,像一团在缭绕迷雾里聚合的幽灵。
苏叶嫣然一笑,伸手整理了下被风扬起的衣衫,抬眸望了一眼寒潭一样的殉情崖,冷笑道:“杀了她?哼,那岂能让她有凌迟一般的快感?”
黑魆魆的风穿过苏叶的白衣,她望着一片荒凉的殉情崖,嘴角缓缓绽放出一个破碎而阴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