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虞国的五月端午煞是热闹,杨花绕江啼晓鹰,一排排装饰古朴的龙船齐刷刷靠在岸边,船头色彩繁杂,带着浓浓喜庆的气氛,似乎在翘首等待一场盛大而隆重的出行。
北虞的国都唤作谷夙城,城池临河而居。这条川流不息的母亲河有名为祈福。祈得天佑,福泽众生。但凡有婚嫁喜事的人家,或是每逢像是端午这样传统热闹的节日,定要用祈福河水煮米喝茶,以此表示希望福泽的降临。
此时的祈福河,里里外外站满了观看龙舟赛的人们。孩童手里拿着多少不一的糕点粽子,时不时抬起清澈明亮的眼眸来,懵懵懂懂地跟随大人们一起欢呼雀跃。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粽叶清香味儿,街上随处可见挑着担子买卖小玩意的杂货郎,一条望不尽的长街两侧摆满了时鲜的蔬菜水果,临街的商铺齐刷刷换上了惹眼的望子,人声鼎沸繁华热闹之景,与雁城的萧条冷落形成了明显的讽刺之意。
卖糖人的老人周圈围了七八个眼巴巴瞅着那些漂亮小糖人的孩童,耍杂技的卖艺人还在当街一片叫好声中卖力表演,备牲醴前去寺庙祭拜的百姓自行在长街上形成一条不短的队伍,一个张牙舞爪表演钟馗捉鬼的道人在队前打头阵。
北虞有与颓败的雁城格格不入的物阜民安,走在其间的纤纤蓦地想起了她的爹爹,一生为国卖命,拼死保得家国安宁,所希冀的西楚也不过如此,百姓康乐,人人良善,却终究只是一场心灰意冷的劫难。
大红色的霓裳在微风中飘扬起来,纤纤牵着马,眸光平和地注视着人来人往的闹市,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街上车水马龙,如此一位出尘月兑俗纤尘不染的女子神色淡然地行走在万众瞩目之下,显得格外突兀。她的周身仿佛笼罩有一层无形的凛冽寒气,让人瞻仰却不敢靠近。
其实,人们只注意到她一身耀眼的大红霓裳,却没人察觉到与她绝丽的容颜相背而驰的眼眸,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幽潭,寒光凛凛,充满了肃然的杀气。
如此这般辛苦地前来北虞,纤纤只有一个目的。
她日夜厮杀忘不掉的,是词儿生前那双忽闪忽闪清澈如水的眼睛,是她一口一声清清脆脆的小姐,是她年小却对纤纤掏心掏肺的关心……
纤纤怎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抹掉那血腥的一晚,词儿的惨死于苏叶的手下,而她,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那种彻骨的痛楚,纤纤一辈子都记得那是剜掉血肉后留下的伤疤,时时刻刻面目狰狞地提醒她,报仇报仇报仇
头上仿佛盘旋着无数只啼血的杜鹃鸟,声音嘶哑地日日夜夜在她耳边尖锐啼鸣。
苏叶是北虞昌乐王的打小收养的女儿,也是北虞皇帝在大殿上御赐的堂堂郡主。家世显赫,娇颜月貌,在王孙贵族的眼里也是清丽月兑俗、人人争相与好的可人儿。昌乐王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虽无血缘关系却是百般疼爱。
美人貌,蛇蝎心,一双灵动的眼眸却暗藏祸害人命的心机。纤纤最明白苏叶喜欢什么,爱着什么,又厌恶什么、憎恨什么。对于苏叶这种女人,最好的报复不是一刀致命,而是慢慢慢慢地折磨回来,让她积累着疼痛和仇恨,日夜撕扯难熬。
但是,你必须确定可以将她玩转于股掌间,让她明白除非你放过她,否则她永无安宁的那一天,让她想要报复,却无路可逃。
纤纤在临近昌乐王府的一家客栈住下,照例是在二楼偏僻安静的位置,一扇狭隘的窗户正对着昌乐王府的街道。
晚上的时候,客栈的老板送来了一篮粽子,说是客栈的老规矩了,每逢北虞最隆重的端午节,都会为客人免费准备几个小巧精致的苇叶粽子。
纤纤温雅地谢过,在桌前坐定,怔忡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拿起一个,慢慢地剥起来。手指上细细的白线缠缠绕绕,纤纤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人来。
黑如点漆的眼眸,时而凛冽时而温柔的嘴角。倾夜乘对她的关怀从未曾说出过口,她却全然都明白。纤纤自是感激他,每次临危,都是他第一个出现,眸光寒凛镇定,毫不畏惧地将满城风雨挡在了身后。
油灯噼啪一声将纤纤从回忆中惊醒。
一只小飞蛾冲进了灯火里,挣扎了几下后,便安静地沉在了灯芯下,只剩下一点烧焦的残躯,黑乎乎地沉默着。
纤纤微微出神地盯着油灯,灯油里的小虫。昏黄的灯火下,她慢慢垂下了眼眸,撩起了袖口,一寸一寸轻轻抚模着手臂上那条细长而丑陋的暗红色伤疤。
今晚的风有些凉,有些出人意料的大,刮得树叶哗啦啦作响。
月光也有些黯然失色,几乎是惨白惨白的光芒,凉凉地颓唐了一地。
纤纤如今的“落花无声”,比轩辕都要出神入化。她就像是游荡在半空中的幽灵,立在摇摇晃晃的树枝上,身轻如飘。
纤纤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浅的带着邪魅的笑。如若此时,对面站着一位男子,那个笑便是勾人摄魄**至极的诱惑。只是在这四下无人漆黑的夜风里,那笑霍然变得危险而残酷起来。
潇湘阁,是苏叶的寝院。满院里都是婆娑摇曳的竹子,走廊前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开满了争奇斗艳的花儿。
纤纤环顾着四下的环境,如果是晴天白日里,这里定然是个优雅别致赏心悦目的居所,温婉的女子静心刺绣,弹琴奏乐,或许还会有谦谦君子相伴左右,时时情浓缱绻。纤纤半闭着眼眸,心里冒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呜呜的风吹得窗纸哗哗作响,纤纤借着风力,慢悠悠地从窗前滑过。
屋里似乎没有动静,纤纤望着白惨惨的窗纸,恨不得一掌打碎窗棂,再亲手将苏叶揪出来,一刀一刀将她凌迟处死纤纤动了动眉,像是自言自语般低低呢喃了一声,声音低沉而苍凉:“苏叶,你睡得着么?”
手指平移,纤纤顺着胳膊上的经脉走行,将血液缓缓逼近手指前端。一束喷薄的血流溅在窗纸上,一朵血红的莲花缓缓绽放出来。
“你还记得词儿鲜血淋漓的模样吗?苏叶,你为什么可以好好地活着?”纤纤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眸底却是一片冰凉的死静。
纤纤听见屋里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声,直直划破了深沉的夜色。
看着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带刀侍卫,纤纤哼笑了一声,纵身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