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夜乘天黑之前派人来霓裳宫落,说要与大臣议事,今晚就不回府邸了。
纤纤坐在花藤秋千上,细细回味着今早上沁水和袁素素说过的话。表面上亲善安宁,她们却都懂得那些光鲜的话语之下暗涌的心思。
在纤纤将要离开西楚之时,幕流景就跟她说,的阴谋算尽不是她所能忍受的。纤纤不以为意,还打笑说道:“只要我不害人,处处防人,又岂有遭人陷害之理?”
幕流景摇头喟叹道:“算了算了,跟你说也白说。”他眸子里有低旋回绕的光泽在渐渐暗淡下去,“纤纤,如果觉得受委屈了,就跟大哥说,我去接你回来。”
听到如此暖心的话,纤纤眼眶一热,差点掉下了眼泪来。她转身背向幕流景,轻声戏谑道:“大哥,我这样的性子,怎么会受他人的委屈呢?”
幕流景深深看了她一眼,眉角不自觉地垂了垂:“自是你这样的性子,才会遭别人妒忌陷害……去北虞后,一定好生照顾自己。”
碌碌的马车疾驰在寂静的古道上,苍凉的夕阳下,纤纤看着那抹修长的身影独自站在荒草连城的道路旁边,眉眼安然地朝她微笑。
就在那一刹那,纤纤的眼角忽然湿润起来,心情也如这一道望不尽终点的曲折古道一般,缓缓沉浮进深沉的暮色中。
霓裳宫落总是安静的,仿佛流动在里里外外的空气都沾染了这里主人的气息,带着午睡后慵懒安然的姿态,慢斯条理地拂过墙脚繁杂的花丛,在偶尔进出的人们的眉眼间凝成了一种祥和的神色。
今日的夜色清亮,月朗星稀,月华流淌下来仿佛一条无形的瀑布一般,一伸手便可以掬起一把细碎的银光。
院子里很静,屋子里也静得只听见湖水里的锦鲤来来回回波动的水声,纤纤依着花藤,好似睡着了一般,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上扬,安静的眉角好似可以翩然飞出一只柔软华美的彩蝶来。
倾夜乘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霓裳宫落的门口。他悄无声息地一路赶回府邸,满袍的凉气还未回过神来,他便如同凭空出现一般,站在了离纤纤两步之远的地方。
他的眼眸幽深清冷,与琉璃灯盏相背的暗影幢幢之处相得益彰。他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闭目养神的年轻女子,她行云流水般的墨发,她勾人心魄的唇。
倾夜乘的黑瞳倏忽一紧,不,纤纤不是她,不是她袁落烟已经从他的生命里消失,就算她是他曾经不顾一切爱过的女子,就算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可以时时回过头去怀念她了不可以
纤纤是她生命独一无二的女子,她是举世无双的女子。他又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这个夜色淡漠的深夜,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失了神,一脚陷进了他和袁落烟过去的日子里,那种细细而深刻的噬入骨子里的愧疚和难堪,从丑陋的伤疤低下翻滚而出,折红了他的眼睛。
夜色闭合之时,袁素素托人带给了倾夜乘一样东西,那是个周身缠绕着不易寻觅到裂痕的镯子,玲珑点翠,完好无缺。
原本被堆起一摞厚重奏折压的眉头深锁的倾夜乘,就在这个镯子出现在他面前时,原本沉寂无声的心愀然膨胀开来,像一道滚滚而来的惊雷,在心底炸响之际,将深埋于地的陈年旧事统统翻了出来。
倾夜乘知晓袁素素的用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她淡漠外表下激荡汹涌的情愫。袁素素将他的转变看在眼里,不说却不代表认同。她是要他记起袁落烟当日为他所付出的一切,他要在宠爱疼溺着别的女子的时候,心里依旧想着袁落烟的模样。
那是多少年熬过来才慢慢淡下去的苦,袁素素不知。她只是看着倾夜乘在一夜之间双眸染霜,只是看着他愈加清峻冷漠的心性,心里辗转反侧不知滋味。
也只能如此了,因为一往情深,她许倾夜乘痴迷一般地爱着姐姐,就算那是个永远没有期限尽头的等待又如何?
只是,她容不下有其他的女子在倾夜乘身边软语柔情,她容不下他们四目相对时彼此眷恋默契的目光
自己在做什么,袁素素心如明镜。她要的,不过就是一个结果。至于中有多少曲折难捱,她不在乎,或者说,在乎又能怎样呢?
纤纤慵懒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倾夜乘正微怔地注视着她,专注而认真的神情让纤纤的脸一红。她慌忙站起身来,花藤秋千在她身后摇摇晃晃来回荡着。
“不是说不回来了么?”纤纤轻声问道,眸光里依旧有几分不自然的羞赧。
倾夜乘一言不发,只步上前伸手拥住了她,紧紧地,裹得她几乎喘息不过来。纤纤有些不明就里,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耳边倾夜乘急切而生涩的声音:“纤纤,纤纤,不要离开我……”
没等纤纤回答,倾夜乘的吻就噼里啪啦落了下来,像一阵疾风骤雨,带着海潮温热庞大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的唇炽热而霸道,几乎快要燃烧起来似的,狂风一般地急速掠夺着纤纤的呼吸。
怀抱里的人柔若无骨,仿佛一捧清澈的溪水,带给口渴难忍的路人一抹沁人心脾的清凉和善意。又好似,在某个寒风刺骨的冬日,他独自站在燃烧旺盛的火炉之旁,目光苍茫,身形却慢慢漂浮于这个萧条人世之外。
倾夜乘的眸底翻滚出一阵灼热而滚烫的东西。
温软的唇,如雪的脖颈,清冽的锁骨……这一刻,他终于看清,怀中褪尽冷艳漠然之色的女子,只留一泓深不见底羞怯娇醉的温暖柔软的人儿,在自己心底的模样。
宁好的霓裳宫落,有温暖的炉火在不紧不慢地燃烧着。亭台上那把未曾弹起的绿绮古琴在黑暗中发出微弱幽深的光泽。月牙湖水里,一尾火红的锦鲤在淡淡琉璃灯的照耀下,稍稍探出头来呼吸,却在受惊的片刻,利索地一摆尾,钻进了黑魆魆的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