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纤纤诧异复杂的神色尽收眼底,赫连太皇太后慢慢站起身来,冷眼问道:“南宫纤纤,你还有话要说么?”
“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骄傲清冷惯了的皇妃娘娘会痛哭流涕,会想尽一切办法来乞求太皇太后的原谅时,纤纤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望定赫连太皇太后,“我没有送给太皇太后什么菊花,纤纤问心无愧。”
皇妃的声音清晰而镇定,那股天生的冷意让听到的人心口俱是一紧。太皇太后不由得眯起眼来重新打量了纤纤一番,忽然笑了起来:“倒是个烈性子,跟我当年一样的臭脾气”
沁水的脸色忽然一滞,太皇太后眉头依旧深锁,脸色却明显地缓了下来。如此煞费苦心的一出戏,可不能还没唱到精彩之处就落幕了。
“我倒要问问你,这翡翠月光瓶是不是主上送给你的?”威严压城的声音不容置喙,沁水的唇边重新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纤纤似乎想把不远处的花丛开的正艳的花朵儿给看谢了,依旧是跪着的姿势。料峭春寒,大地隆盛的阴气透过她的膝盖,一点点爬进了她的经隧络脉,纤纤已渐渐感觉不到了下肢的存在。她轻笑一声,回道:“是,我前些天送给曦妃娘娘了,兰汀和小瞳都可以作证。”
“那是自然,”翎贵妃蛇芯子一般的声音紧跟着缠绕了上来,“她们两个都是凤凰楼的人,又是皇妃娘娘的心月复,这个证有的没的,她们肯定都会做的。我说的没错吧,皇妃娘娘?”
纤纤冷笑一声,抬起头来一动不动地盯住了翎贵妃的眼睛:“你的意思是说我在冤枉曦贵妃么?”
沁水佯装怅惘地叹口气,媚眼重生:“我可没说,是皇妃娘娘多想了。”
纤纤终于可以对这个女人失望透顶了,她缓缓闭上眸子,纤长浓密的睫毛在凝脂般的玉脸上投下一道斑驳的阴影,绝俗的眸光乍然倾泻,只是刹那,却美得动人心魄。
“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说那些花是我送给太皇太后的?”
“这,你就要问问你们凤凰楼的丫头了,是吧,阿慧?”
沁水的话音还未落,众人只听见“扑通”一声,阿慧紧紧抱着翡翠月光瓶跪在了地上,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此刻像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粉,越发显得两只黑亮的大眼睛空旷而哀切。她一直躲闪着纤纤朝她望去的目光,眼泪滚滚而落。
“阿慧,是皇妃娘娘要你把菊花送给太皇太后的吗?”。问话的是沁水,她的声音呈现出了一种奇怪的尖锐。
阿慧含糊地应了一声,深深埋着头,像个无处躲藏却暴露于世人的惊弓之鸟。沁水显然不满意阿慧的唱和,她提高了声音,耐心地重新问道:“阿慧别忘了你是谁我问你,是皇妃娘娘要你把这翡翠月光瓶送给太皇太后的吗?”。
“是,是……”阿慧的声音带着哭腔,惊慌失措的样子看的纤纤没来由地一阵心酸。
阿慧忽地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望着皇妃,她眼睛里的东西,大概只有纤纤能看的透彻明白。纤纤毫不在意地对她微微一笑,那是发自肺腑净化灵魂的感觉,让阿慧那颗原本就愧疚不已的心,彻底掀起了阵阵酸涩难忍的狂澜。
“南宫纤纤呀南宫纤纤,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既然主上那么宠你了,还册封你为正一品皇妃……你还要什么?”赫连太皇太后到底是看不真切这远道而来的女子了。
纤纤莞尔一笑,抬眸望着太皇太后,目光真挚而哀恻:“太皇太后,我不求什么。您也说了,主上宠我,册封我为皇妃,我又还有何奢求的呢?我跟随主上从西楚来到北虞,想要的不过是陪伴主上皓首终老。我爹爹是西楚大将军,纤纤自小就被教导做一个正直的人,而不是那种工于心计的人。”
说到最后,纤纤冷冷地瞥了翎贵妃一眼,眸子中的轻视和不屑溢于言表:“请太皇太后明察,纤纤所说的,绝无半句假话。”
“那你就是说,阿慧是欺骗太皇太后来嫁祸于她的主子了?”看着太皇太后一点点缓和起来的脸色,沁水终于不淡定了。
“那也不一定。”一个不怒而威的声音忽然响起,众女眷纷纷侧目,见一身凌厉黑袍的主上仿佛天降一般出现在凤凰楼的院门口。倾夜乘身后一队侍卫脸色阴郁,反倒衬得他身上带着淡淡的优雅自如。
也可能是一时的错觉,因为倾夜乘的蓦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顿时凝了一层寒凉的冰霜。
倾夜乘淡漠地扫了一眼齐齐请安的众女眷。那目光,像初春刚刚破冰融化的溪水,夹杂着暗涌的冰渣,直直冲进了人的心底。这种冷,不在三界五行之中,是衣衫单薄之人在忽起的寒风中无处躲藏的尖锐凌厉。
倾夜乘看也不看在一旁笑容娇俏可人的沁水,径直走到太皇太后面前,展颜一笑,极是温暖:“皇祖母,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我不来你怎么这么及时地过来救场?”太皇太后丝毫不掩饰对这个皇孙的疼溺,白了他一眼,嗔怪道,“怎么,怪我责罚你的皇妃太过了?”
像是个被人抓到做坏事的孩子,倾夜乘笑得纯净而自然,神色却依旧平和。看得出,他对这个一手养大他的皇祖母极是敬重。
倾夜乘的母亲叫灵鸾,是赫连太皇太后的哥哥收养的孩子。灵鸾自小在宫里长大,与倾夜乘的父皇从小玩到大的红颜知己。等到了适婚年龄,灵鸾便由当时的赫连皇后做主成了北虞的太子妃。世事难料,小小的倾夜乘刚出生不久,灵鸾便因一场大病而离世。倾夜乘兄妹众多,也难免会有人欺负他这个没娘亲疼的小孩。当时的赫连太后心疼皇孙年幼,一直养在身边好生护着。直到他从一个离群索居的孩子到现在气韵转换自如的帝王,一点一滴,太皇太后都看在眼里。
倾夜乘双手搀扶着太皇太后坐下,不动声色地在老人家耳边低语了几句。再抬起头来,眸子里像是落满了璀璨闪亮的星辰。
赫连太皇太后轻轻喟叹了一声,白了倾夜乘一眼,慢斯条理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走吧。这个残局,就留给你来裁夺了。如云如月,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