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纤纤觉得尤为疲累,筋骨酸软,四肢冰凉,常常一觉醒来,日光便早已倾泻到了她的眼眸里。
她重新闭起眼眸来温软一笑,慵懒的气息在她略略凌乱的墨发间发挥到了极致。
纤纤独自用完早膳后,亲手打理了一下院子里生长繁茂的植株。日光满城,整个凤凰楼笼罩在一片时浓时淡的芬香里。
今日的凤凰楼依旧安静,纤纤坐在院子里休憩的片刻,仿佛听见了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声鸟鸣。她记得小时候喜欢的一种雀儿,周身火红火红的颜色,额头上却生了一簇翠绿的绒毛。纤纤喜欢它婉转清脆的声音,一声声,仿佛是山间的溪水碰撞在岩石上发出的泠泠声响一般,很轻易地,便让人联想起很多美好的东西来。
澈儿,纤纤想着这个名字,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倾夜乘给予她的温泽,并不单单是全心全意的长相厮守。纤纤将手放在了小月复上,仿佛感受的到,那个幼小的生命在发出清晰的回应。
“娘娘,把咱皇宫里改成世外桃源的,您还是头一个”魅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站在凤凰楼的院门口,手里摆弄着一枝新生的垂丝海棠花枝。他的脸上略显疲惫,眸子里却依旧闪闪发亮,像是有遗失的星辰躲藏在他疏朗的眉目之后。
纤纤淡然一笑,在眼前重重叠叠出现了宴澈和幕流景的影子。他们都是一样喜欢田园生活的人,隐居山林,几间陋室,一份薄田,坐看云卷云舒,世事更迭。
于是,纤纤略略有些怅惘地轻叹一声,说道:“我自是喜欢山水相依的生活……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纤纤忽而止了声,抬眸问道魅影,神色依旧安然,“主上还在忙么?”
魅影还沉浸在方才纤纤的那句诗词里,被皇妃一问,略怔的他将手上的花枝蓦地折断了。他尴尬地朝纤纤笑笑,不好意思地将折断的花枝放在石凳上,才向纤纤请安。
“娘娘,西楚的凤朔王来访,主上传娘娘去扶风殿接见故人。”
“凤朔王?”纤纤心里一惊,大哥他来了北虞?
纤纤霍然起身,吓了魅影一跳,他黑亮的眼眸里满是诧异。
纤纤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对魅影莞尔一笑,脸微红地解释道:“凤朔王是我大哥,自从西楚一别后,我们便没有再见过面了……”
好似解释完了,魅影便会完全明白她现在的心情。看着纤纤欣喜地如同一个婴孩一般,魅影嘴角不易察觉地挑起了一抹笑。仿佛是还在孩童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落满了秋叶的宁静湖水。水面幽蓝,他扔出的小石子落在远远的地方,涟漪一圈圈荡漾过来,波光粼粼,也照亮了他与世隔绝的灵魂。
魅影看见她转过身去,朝不远处正在手忙脚乱刺绣小皇子肚兜的兰汀喊道,“兰汀,兰汀你随我去扶风殿,大哥来了”
她的笑容,让人觉得真实。
昨夜里,魅影动用了所有能用的线人,连夜寻找“玉面鬼见愁”,几乎将整个北虞翻了一个遍。他找遍了所能想到的人,线索,村舍,寻人告示贴遍了大街小巷,却依旧一无所获。魅影明白,他的寻找,比大海捞针还渺茫。可是,有一丝希望也好过彻底的灰心丧气。他自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更何况是事关重大啊。
等他理所当然地颓然而归,等待他的是炎痕一成不变的安定地几乎是沉重的目光。他隔着帘子看见主上在看奏折,地上却零零散散地扔着几本书。他就在这个时候,明白了早就应该料想到的结局。
所以,在凤朔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魅影便一口应承下来禀告皇妃。或许,这个时候,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想在纤纤面前表现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除了他。
皇妃穿了一件银纹蝉纱衣,下着一条淡青色的流烟望仙裙,两条白色的发带随着垂直散下的三千青丝随风摇曳,端的个超凡月兑俗。她的眸子里含着细碎的笑意,纤尘不染。
魅影就低下头来,看着两侧的花草欣欣向荣,心底像是被一阵瑟瑟的秋风席卷而过。
————凉到骨子里,像个衣衫单薄四海为家的游子,不知所归。
倾夜乘看着纤纤疾步而来,那是他前不久刚送给她的银纹蝉纱衣,她一次都还未穿给他看。
瞥见幕流景动也不动地望向纤纤时似笑非笑的妖娆面容,倾夜乘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无名的怒火。
幕流景依旧那副风轻云淡魅惑人心的模样,眼角微微上扬,幽深的眸子里噙着淡淡的笑意。
望见纤纤翩然而至,幕流景远远便站起身来。直到她走近,幕流景才挑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俯身微微施礼,道:“在下西楚凤朔王,见过皇妃娘娘。”
纤纤半是嗔怒半是欣喜地望向幕流景,笑道:“我来北虞有三月之久了,大哥这可是头一次来。”
幕流景微微一笑,狭长的桃花眼里荡漾起了涟漪,他深深看了倾夜乘一眼,一边坐来,一边说道:“前些日子忙着处理西楚和歧越的一些纷争,好不容易抽身来看看你,主上还忙的焦头烂额,匆忙之间,也没人有空搭理我,我只好又折去了。”
纤纤有些出乎意料地望向倾夜乘,在得到倾夜乘同样茫然的目光后,侧头问道:“大哥,你什么时候来过?怎么我和主上都不知道呢?”
幕流景的眸子里划过转瞬即逝的东西,他挑了挑修长的眉眼,笑了笑:“在你和主上大婚之日。”
倾夜乘微微一怔,纤纤也没有想到。她略略顿了一下,便无比遗憾地叹道:“来都来了,为何不见我们一面再走。”
幕流景似乎也是极为遗憾地深深叹了口气,郑重其事地解释道:“谁料到十三弟身体不适呢,军务缺了我这么个机智无双的王爷又不成……”
纤纤和倾夜乘不由得相视而笑,心底却安然了下来。幕流景还是原来的模样,妖魅横生却浑然不知,长着一张妖孽的脸恨不得祸乱众生,却比谁都义薄云天,两袖云淡风轻。
倾夜乘和纤纤之间的默契,仿佛与生俱来,也或许是三个月相濡以沫的生活,让他们之间深谙彼此的心思。
看着他们在眼神交汇那一刻柔软了空气的缱绻,幕流景会意地轻叹一声,转过脸去望向了窗外的风景。他嘴角依旧挑着一抹深邃的笑,眸子里却闪过一丝让人难以捉模的深沉。
那天是倾夜乘和纤纤的大婚,整个北虞国还沉浸在新帝登基的欢庆里,主上迎娶西楚恩德将军之女的消息便像家家高高挂起的彩带灯笼一样,呼啸着席卷了整个北虞。
幕流景听这个原本意料之内的消息,看到它真真实实地摆在了眼前,他才忽然发觉自己如今的落差,远远不是当初送纤纤去北虞时所希望的。
他了解纤纤,了解她想要的生活。以至于,当她真的嫁给倾夜乘时,他幕流景才发现自己走错了一步棋。袖手了半个江山,只身带了清风一个人,骑马一路颠簸疾驰,只想见一面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儿。
他和纤纤,是被命运绑在一起的两个人,不是简单一句话就能轻易带过的。他可以远远看着她,可以一直以大哥的身份继续自己漫无目的日子,可是,纤纤在北虞的日子,真的如她所想的那般,温暖而幸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