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送花的闹剧平息后,沁水便一直没有再来过凤凰楼。她听小瞳讲起,说翎妃娘娘现在脾气收敛了好多,整日待在清宁殿,主上虽然不管不问的,但沁水毕竟是歧越的公主,离乡背井的,纤纤还真怕她会闷出什么毛病来。
所以,纤纤也不想再追究当日之事了。沁水受的苦楚比她多,至少,她现在有倾夜乘陪伴着,而沁水一无所有。只这一点,纤纤对她,便再也恨不起来了。
出乎纤纤意料的一个人,是袁素素。这几日,她偶尔来凤凰楼转一转,云淡风轻地跟纤纤扯一些闲碎的事情。好似那几日跟皇妃针锋相对的人不是她,而说出那些决绝刻薄话的人更不是那个空谷幽兰的袁素素。
看着她苍白空洞的目光渐渐清明起来,纤纤仿佛看见了在西楚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第一眼见到的袁素素,风姿卓越,气质凌然,让人恍然间有种如临春风之感。
纤纤也不去猜度她的转变,好像理应如此,当春天快要来的是时候,一个人也应该将萧瑟肃杀的冬天封藏了。
“皇妃娘娘,”袁素素今日略施了粉黛,样貌倾城,“前些时候,素素说了很多错话,也做过一些错事,还望娘娘海涵能原谅素素。”
纤纤听到这话,不由得抬头去看她。袁素素的目光柔软,让人丝毫没有理由去怀疑她说的话里面的真挚。纤纤莞尔,眸子里像是初融化的春水,释然一泻千里:“没什么,你有你的直率和坦诚,这没什么不好的。”
“皇妃娘娘会原谅素素的,对不对?”袁素素好似没有听明白纤纤话语里的意思,直视着纤纤,那种眼神,像是一个渴望模样东西的孩童,目不转睛地盯着你,让人不忍拒绝。
纤纤微微一怔,目光在袁素素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后,落在了远处依旧忙活着刺绣肚兜的兰汀身上。她垂了垂眼眸,长长的睫毛在凝脂般的玉脸上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美好地仿佛一只栖息的玉蝶。
“这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纤纤缓缓说道,“你做的是你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我不了解主上的过去,是你告诉了一切,我才知道你姐姐的存在。其实,这也没什么,因为那是在我遇到主上之前的事,不关于我,我也无权干涉太多。”
袁素素看到皇妃娘娘的脸上一直含着淡淡的笑。她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小月复上,嘴角漾起了一抹轻柔的笑:“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纠缠,就等着澈儿出生……或许,那个时候我也会计较很多,但那是那么远的事情,我现在很幸福。”
听着听着袁素素的心里倏忽就变了味道,她的眼睛里不知何时蒙上了薄薄的一层雾霭。
“娘娘这么想,是最好的了。”她站起身来,青丝垂肩,嘴角噙着一丝难以理解的倔强,“姐姐是主上的挚爱,我想我们都没法改变。但是现在拥有的,却不一定可以到永远。娘娘,除了姐姐外,你是素素佩服的第一个女子。主上爱你,但这并不是以后你们在一起的唯一……素素的话都在这儿了,真的很感激娘娘的包容,素素告辞了。”
纤纤站在月亮湖水边,看着清澈的溪流缓缓流过,波光盈盈的水面倒映着她的时隐时现的身影,像是西楚南国黄梅时节下起的雨,朦胧遥远。
几株莲花安然生长在一侧,雪白的花朵一齐盛开着,显得格外突兀而诱人。
纤纤就在这点点的白色里恍惚了起来。她仿佛看见在苍苍茫茫的烟雨薄雾里,一个袅袅娜娜的白衣女子,眉眼清丽,独自一人站在朦胧的细雨中,像一只玉蝶翩翩舞蹈。
她不了解她,纤纤却无比真实地感觉到,有一颗柔软的心,在距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清晰而有力地跳动着。
最后是小瞳告诉了她,关于府邸没有名字的故事。纤纤不动声色,胸口传来阵阵难以抚平的钝痛。
袁素素的话不无道理,一个男子既然可以为了他所爱女子一句不经意的话而大费周章地改掉了整个府邸的门面,宁愿为了让所有人记住她的存在而摘掉牌匾置一片空白。纵然倾夜乘如今爱的是她,纵然那个绝世独立的女子早已香消玉殒,纵然纤纤这般果敢清绝薄凉内敛的性子,她却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不去在意。
——她从未见过袁落烟,却比任何人都感觉不安。
接连几日,幕流景都没有再迈进凤凰楼半步。偶尔在皇宫里头碰到了,也会极为恭敬地为纤纤请安,这让纤纤的心里满满的都不是滋味。
她有些不安地将此事告知倾夜乘,缓缓垂着的眉眼间一反清冷的常态,有几许小女儿家做错事情的茫然和仓皇失落。
倾夜乘到底是心疼她这副模样多过了吃醋,最后,他只得轻叹一声,低头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眸,说道:“景一定是误会了些什么才说出了那么一番话,明日他会来长德殿与我商议一些事务,你让兰汀在殿门外候着,商讨一结束,便让她带景来凤凰楼,你和他说清楚。”
“谢谢你,倾。”纤纤的脸上终于如破云的日光,露出了丝丝光亮,“大哥是爹爹生前最深的牵挂,他也是我的亲人,倾,我不能这样伤害他……我会跟大哥讲清楚,我已有你和澈儿,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便是天赐了。”
纤纤的眸子里闪闪发亮,像是有晶莹剔透的露水在闪动。倾夜乘原本缠绵着阴雨的心,也随着她欢喜的眸光缓缓沉落了下来。
如果。
——算了吧,既然他选择了熟视无睹,既然纤纤对此依旧一无所知,那就让这安稳平静的生活继续下去吧。只要看到她温暖欣然的笑,只要她还在身边,他宁愿背负着一切罪责,等待因果轮回的裁决。
坐立不安地听着时间一点一点流过,纤纤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兰汀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尽头。她修长的身影略显单薄,尽管添了一件月白色云霏妆花缎织的青色海棠锦衣,她站在空旷寂然的霓裳宫落中央,依旧让人感觉到丝丝春寒料峭乍然破冰的清冷。
她知道,幕流景一定会来的。
“兰汀,大哥呢?”纤纤看着空荡荡的走廊,转过头来问道兰汀,“大哥怎么没有来?”
看着明知故问的小姐,兰汀心里涌起一阵难过。她没敢再看小姐几乎是灼灼的目光,声音低微:“王爷他临时有事,所以……”
“是不是大哥依旧不肯见我?”
纤纤的表情一直不曾改变。她慢慢坐了下来,长长的墨发从她的肩膀垂下,遮住了她的沐浴在日光里的眼眸。
“不是的,小姐”兰汀急急为幕流景辩解,“王爷他,他……”
“好了兰汀,”纤纤抬起头来,打断了兰汀的话,她的神情一如往常,“你从来都不会撒谎的。大哥既然还在生我的气,那就算他来凤凰楼,心里定然也不会舒适的。”
“如果等我心情舒适了再来凤凰楼,那我们兄妹岂不是要等到八百年后再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
纤纤看见一个身着绛紫色衣袍的男子,抱臂倚在霓裳宫落的门架上,双眼光华莹润,透出魅惑人心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