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夜乘微微一笑,走上前来替蝉月儿解释道:“月儿想要看看霓裳宫落,我便带她来了。”
袁素素会意,望了一眼在一旁恨不得欢呼雀跃的蝉月儿,无奈地笑道:“还说不是个孩子了呢,可这副小孩子脾性还是改不了”
蝉月儿笑嘻嘻地看了小瞳一眼,忽地抬头来朝倾夜乘和袁素素做了个鬼脸,转身朝悬挂着“霓裳宫落”牌匾的宫殿跑去。
一直待到傍晚时分,蝉月儿才恋恋不舍地随炎痕离去。
袁素素望着那抹早已消失不见的娇俏背影,略略有些晃神。她不由得轻叹了一声,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地喃喃说道:“她还是不肯长大。”
倾夜乘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不焦躁不凌厉,一身闲适地坐在檀椅上喝茶。闻听到袁素素的话,他随口接道:“等她寻到自己喜欢的人,便自会长大了。”
袁素素若有所思地转过身来望定倾夜乘,固执地摇了摇头,说道:“月儿从小崇拜的人便是主上,她的喜欢都写在脸上,只不过主上一直将她当个小孩子哄着罢了。”
倾夜乘也不辩驳也不多言,只是微微扬了扬唇角,换了个话题说道:“你来凤凰楼有何事?”
袁素素逆光而立,听到倾夜乘的话微微一怔,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无事,因为素素知道主上以后都不肯再踏进未央宫半步……”
倾夜乘蓦地抬头打断了她的话:“过几日纤纤就要回来了……那件事,休要再提。”
休要再提,休要再提。
——他一句话便将她毫不留情地打落进了冰窖里,沦落进万劫不复之境却视若无睹。
袁素素心底抽痛,却也不恼。她款身坐在倾夜乘身边,低声应道:“好,素素不提……过几日皇妃娘娘便归来了,只这几日,让素素多陪主上坐一会儿吧,一如往常那般心无芥蒂——不过这几日而已……”
倾夜乘听着袁素素的话几乎耳语,明亮光鲜,却缠绵着无穷无尽的酸楚。
“从此之后,便各安天命。”最后,她抬起清凉的眉眼,执拗而决绝地说道。
一川苍远的古道绵延,蓝澈的天空之上漂浮着大团大团的云彩,像浓墨重彩出场的戏角儿,油彩浓重而热烈。
此时的古道有些寂然,只听见萧萧的风穿过树林的声音。一棵粗壮的古木下,栓着两匹正在埋头吃草的骏马。两个身着黑袍的男子一前一后立在古道的一侧,目光一直凝注在古道尽头,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
来人仿佛站立在这苍凉夕阳下好久了,他长身黑袍的身形却一直未曾改变。从林子里钻出来的风席卷在了他宽大的袍子上,袍带激起,拂着他稍显凌乱的长发,显得安静而美好。
倾夜乘来了已有两个时辰,他一直在等待凯旋的队伍进城。
——或者也可以说,他在静静等候他的皇后和尚未出世的孩儿,平安归来。
很快,一大队人马便气势腾腾地出现在古道的尽头。
赫赫战马矫健,猎猎旗帜中彰显士气恢宏,仿佛天地间骤然炸响的一道惊雷,天兵天将下凡,踏着滚滚的尘土一路疾驰而来。
队伍的最前端,并排疾驰着三匹黝黑色矫捷精壮的战马。而战马之上,定坐着三个威风凛凛衣袍猎猎翻飞的人物。
左侧的男子眉目清秀,红唇薄凉,有几分羸弱书生的模样。但细细看来,他眉间却有丝丝不易察觉的阳刚之气,淡然的神色里藏有让人心头震撼的气势。他就是此次援军的军师轻云舒,北虞难得一见的军事谋略家。
疾驰在右侧的,是一身青衣的魅影。他一手紧拽着缰绳,另一只手上的马鞭却像是摆设一般,在他翻来覆去的旋转间兀自跳跃。他的嘴角一直挂着让人猜度不透的笑意,神采飞扬,眉眼间恨不得流泻出抹抹的光华来。
大红霓裳红的热烈而惹眼,百花刺绣的那只金丝凤凰在翩然翻飞的衣袍上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可以一飞冲天,恰如一道炽烈的火焰。
想在虢西城池的时候,纤纤着了一身银色的战袍,率领魅影和几个伸手敏捷的副将,夜袭了阑迟国的军营,点了他们的粮草。趁着混乱之际,纤纤果断生擒了阑迟国的左将军。
轻云舒他们是第一次与正面皇妃相处。原以为,主上独宠这个女子,不过是因为她生得一张极好的容颜,性情柔软一些,温雅一些。却不成想,这个眸光清凉的皇妃娘娘丝毫没有沾染大家闺秀的矫揉造作之气。她带他们突袭阑迟国军营,她的轻功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要出神入化。
在突袭小队安全撤离的时候,他们横遇了一小队阑迟军的围攻。纤纤当机立断的镇静与果敢,她成竹在胸的部署策略,不得不让轻云舒他们刮目相看。
再见到一身战袍一般大红霓裳的纤纤,倾夜乘忽地就想起了一个叫“恍如隔世”的词语。
千言万语,却终化成了一道缱绻而默契的目光。他还有家国天下,还有帝王威严,还有一干辛苦劳碌为他卖命的将士。他不能将她放在最重的位置上。
这些,纤纤都明白。
所以,在庆功宴结束后,倾夜乘片刻也没有再多耽搁,便直直奔向了凤凰楼。
纤纤已换上了衣服,是她最为珍爱的银纹蝉纱衣。
小瞳像个孩子一般,围着纤纤和兰汀说着什么。纤纤时而笑而不语,任凭兰汀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时而插上一两句话,也似乎只是打笑兰汀的夸张模样。
她时不时地抬眸望一眼院门口的方向,不动声色,却一次又一次显得略略失落起来。
直到那抹黑色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凤凰楼的门口,纤纤才忽然站起身来。她没有太大的表情,却竟有心跳加快的感觉。
——这让她不由得难为情起来。
兰汀和小瞳极会察言观色,看到主上神色匆忙关切的神色,便很是会意地请安然后便退了下去。偌大的霓裳宫落里,只剩下两个心有千言万语却相对静默的人。
倾夜乘走过去,伸手紧紧拥着纤纤,仿佛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像个孩童一般久久不肯松开。
眼前的这个女子,让他变得贪婪,变得柔软,变得易怒而专横。倾夜乘第一次觉得,原来爱情会让人走进万劫不复的境地。如果背叛了它,那些所谓的贪婪、柔软、专横,便统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寸寸步履维艰起来。
他在她耳边,低声絮语:“纤纤,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靠在倾夜乘的肩膀上,纤纤微微侧着头,闭着眼睛问道。
“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见倾夜乘不说话,纤纤离开他的怀抱,眸子里倾尽了半世的温柔,她莞尔笑道,“再者说,九女和帝魂原本就应该比翼一起飞患难与共的,你说对么,倾?”
“对。”倾夜乘的眸光似乎有些黯淡,他贪恋地望着眼前这张绝代风华的玉颜,沉默了良久才低声应道,“比翼一起飞,患难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