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应该是一个湿漉漉的地方,这是季优心中对“地牢”的定义,电视里面的地牢都是黑乎乎的,还有滴水的声音,当然,滴的是血也不一定。
在季优赶去地牢的路上,一直就在想象地牢的样子,但是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地牢门前会有看守的侍卫。
以前和明月一起逛艮岳的时候,也知道这个地牢的存在,但是真正站在这个阴森森的洞口前,还是第一次,面对这么高大魁梧的侍卫。
“不许进去”两个长矛相互一交叉,将抱着古琴的季优拦在外面。
“让开”季优现在没有心情在这里浪费时间。
“不行哪里来的野丫头再不走,我们就把你杀了喂狗”站在右边的侍卫恶狠狠地说。
“野丫头?”季优冷哼一声,“我是柔福帝姬,父皇的二十女,怎么?我是野丫头么?”
那两个侍卫一听,先是疑惑的将季优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又交头接耳了一会儿,才犹豫不决地将手中的长矛拿开,单膝跪下,“属下不知是帝姬,多有得罪,还请帝姬恕罪。”
季优看看自己,蓬头垢面,衣服也早已在挣扎的时候撕破了不少,满身都是黑色的灰,也算是明白了他们疑惑的原因,“现在知道就好,快让我进去。”
“是”没想到的是,竟然这么轻松,就答应了。
季优不敢再多做纠缠,生怕一转身他们就反悔了,连忙顺着石阶走了进去。
果然不出所料的就是,里面果然是黑咕隆咚的,不过还不足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好长一段时间,季优的眼睛才适应了这强烈的黑暗,渐渐的,也能看清脚下的路了。
不知这地下究竟有什么,越往下走就越觉得冷,而且还觉得有一股股冷气从脚底往身上的四肢百骸蔓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鼓起勇气继续往下走,只是抓着古琴的手更用劲了。
石阶不是很长,很快就到了平地,眼前也有了几盏油灯,点点的光摇摇晃晃倒是把季优放在的光的照映之下。
“你来了。”淡淡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一听就是青澜的,只是因为这声音实在太低,要不是这地牢足够安静,季优怎么也不可能听见。
“你、你在哪里?”本来季优来的时候是满腔的愤怒,但是现在听他说话的声音这么虚弱,语调也变得温和起来。
“往前走。”还是没有感情,只是比刚刚更小声了些。
季优大着胆子一步步往前走,光线也远离了自己,眼前的情景也清晰起来,等看清时,眼泪就还是忍不住。
青澜的一身白衣已经变成了暗红色,胸口的衣服被扯开,瘦削白皙的胸膛上纵横交错着一道又一道的鞭痕,连皮肉也向外翻卷,深的像是能见到骨头。
长长的柔顺的头发因为月兑离了发冠的固定,全都散落了下来,静静的垂在衣服上,肩膀上,胸口上。前额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长长的,遮住了脸,连呼吸都轻的可怕,若不是看他的胸膛还有起伏,季优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
“你”只说出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楚,只是很难过,很难过。
“你怎么知道是我?”看青澜一直不说话,季优想要确定他是不是还清醒着。
“因为我和侍卫说,皇上只允许你一个人来探视。”青澜说话的时候根本看不见脸,让季优怀疑这话是不是从他的口中吐出来的。
“如若我不这么说,帝姬恐怕是进不来的。”青澜又补充一句。
季优心里咯噔一声,他知道自己会来?突然之间觉得青澜就是一个谜,自己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做什么,但是他似乎永远都知道自己会怎么做,怎么想。
季优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人耍了一样,原来自己发现火油追到这里来,是青澜早已意料之中的,甚至还向侍卫打了招呼,让他们放自己进来。这样想来,自己还真是可笑。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因为我早就知道帝姬你迟早会发现那火油的痕迹。”青澜答非所问。
“不是你放的火?”季优希望自己能亲耳听到不是他放的火。
“是我。”
“你撒谎火油在你的门前,怎么会是打翻了烛台?你用这么拙劣的手段欺骗父皇,无外乎就是想帮我顶罪,想让我觉得欠你一个人情”实在是气不过他的回答,一口气将自己来的目的都说了出来。
是,当季优第一眼看到火油的时候,她就想通了。虽然自己和青澜并不是很熟识,但是青澜绝不是那种笨到可以打翻烛台以至于烧掉岙敛阁的程度。最有可能的,就是别人故意纵火。而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就是柔福,也就是自己。但是只有自己知道,压根就不知道和亲这回事的人,怎么会想要纵火报复?
但是赵佶一定听不进所有的解释,唯一可以救自己的,就是一个替罪羊。无疑的,青澜做了那个替罪羊。为了让大家相信他说的,更甚至于——
季优一把撸开他的广袖,狰狞的伤疤露了出来,上面的血泡还是红红的,“这是你不久前才烫的吧如果是昨晚被烧伤的话,早就会结痂了还说不是在骗人。”
青澜这次不说话了。
“你如愿了。”季优的所有力气都花完了,现在瘫坐在地上,“我现在很愧疚,觉得很对不起你,觉得欠了你的人情。”
“你没有欠我,因为放火的人根本不是你。”青澜淡淡的道,缓缓的把头抬起来,看着坐在地上的季优。
季优惊诧了一下,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青澜的脸。是脸,不是面具。
季优只看见这样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孔,面若凝脂,眼如点漆,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即使是处于这样一个黑暗肮脏的牢中,仍然是那么淡然的表情,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季优觉得,就像是山泉涧间的清风吹过一样,莫名的就让人温暖,心安。
“他们打我的时候,觉得面具很碍眼,便去掉了。”青澜解释了一下,将季优的神思拉了回来。
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季优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单单看他脸颊处划伤的痕迹,就能想象的出那“去掉了”的三个字是怎样轻描淡写的带过了一副残忍的画面。
但是季优现在没有更多的心思再去研究青澜的惊世绝颜,现在应该想着怎么救他出去,“我救你出去吧你带着你的琴,有多远,走多远”
这就是季优的决定,反正自己都要去和亲了,与其多出一条无辜的人命,不如让自己当最后一个筹码,逼赵佶放了青澜,所以她把琴带来了。
青澜没有说话,只是嘴角扯了一下,继续定定地看着季优,半晌,才说,“你,和我想象的帝姬不一样。”
季优的眉头一皱,不过转瞬就恢复了平静,“我一直都是这样,你快走吧。”说着就要解开束缚在青澜身上的绳索。
谁知他却将身子往后一歪,“不用了,我不想走。”
“为什么?继续呆在这里你会死的”
“我无亲无故,出去也没有意思,还不如留在这里。”这是季优第一次在青澜的语气中闻到凄凉的味道。
“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答应皇上的,自然要教帝姬弹琴。”轻轻松松的说了出来,就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怎么样一样。
“我…”看着青澜定定的眼神,季优硬是将“不学”这两个字给吞了回去。
“以后便在这里学罢,只是委屈帝姬了,因为青澜还不知何时才能出去。”还是如此淡定,淡定的让季优妒忌。
“今天怕是不行了,天色已晚,青澜的身体…也需要休息,帝姬明日再来。”逐客令已下。
季优看看浑身是伤的青澜,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是心里一丝不知名的暖意淌过,便点了点头,“那我回去将琴修一修吧。”
“不用,焦尾琴,音色更佳。”惨白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
沉默地点点头,想要上前用袖子擦擦青澜脸上的血迹,但是看青澜似乎已经将眼睛闭上,也就没有上前,转身走了出去。
走到洞口的时候,冷冷的对看守的那两人说,“你们给我好好看着,谁再敢打他,我一定双倍奉还”
看着渐渐远去的季优的身影,看守的两人面面相觑。
“到现在为止,没有刑官进去啊。”
“是啊,听说被打了四十大板呢,估计是说那个吧。”
“可是,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啊?”
被问的那个人耸耸肩,显然是已经不想再回答这个问题。
黑暗的地牢里,青澜背后的黑暗的角落里走出一个身影。“少主,你这又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