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日子,钮祜禄府光是在后厅就摆下了好几桌酒席,我跟着嫡福晋到的不算是太晚,嫡福晋去正房和钮祜禄家的老太太说话的时候就把我打发出来找景妆玩。景妆一向是有些孤僻在外的,而我尤其讨厌被一堆人虚伪的奉承,因而见着花厅人头攒动便有些不耐干脆往外头走去。
小花园里面一样有时新的花卉开的娇艳,真不知道那些人干嘛非要在小小一个花厅挤着看几盆故作姿态的盆景。我撇撇嘴还没出声,旁边景妆先扑哧一声笑起来道:“我总听人说睿亲王家的格格不同,我一向是不信的。我知道你心肠好,我是真的将你当成我的好朋友才敢这样和你说话,原本我是挺不愿意理会你这样身份的人的。我们钮祜禄家族虽然也称得上一句大家望族,可到底不敢高攀你们皇亲国戚,更何况是像我们三房,非长非嫡,我阿玛也没什么大本事。原先见了你只道是和其他格格郡主什么的不一样,不过见你的行为处事也就道一声年幼罢了,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就是了。哎,我可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啊,你可千万别多心。说起来什么高门侯族,有什么好的呢,我倒是艳羡那些平民家的孩子,这年岁正是在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年纪,那像是我们啊说一句话就得赔多少小心。后来直到上次丫丫也这样说才让我仔细观察了你一回,才发现你是真的与众不同……”
她还想继续说什么,不过因为我的沉默才陡然惊醒扭过头来,看我笑得*光灿烂忍不住脸上红了一红,嗔道:“我都是真心的想和你交好才这样说的,你……”
我含笑道:“你继续说着呀,我还想听绘然是怎么说我的呢。”
她脸上更红,笑着啐了一口又觉得自己忸怩的没什么道理,方才装成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继续道:“都是你,我继续说。丫丫那丫头可是说了你不少好话呢。我一向不爱在人前,人人都说我是性子不合时宜,可是谁知道我这样的庶出的小辈的苦楚?我小时候从来都是她们取笑的对象,明明堂姐们有些话说的很不妥当,却成了我的过错,真真要是惹出来什么祸患也一定是和我月兑不开干系。我又不求着她们些什么,干嘛要溜须拍马瞧她们的脸色。不过你不一样,你在那里人人都要奉承你,可是你并不在意这些,说明你心肠好。”
我一向只说景妆为人处世太过尖刻,特别是和珊言接触多了之后,不过却是真的没想过她在表面的风光之外也有自己的苦水无处倾斜。她又不善于交际,又不像是我会被卷入各种各样的交际圈子里,平日里估计就是在念书或者做些女红之类的,真的是连个说知心话姐妹都没有,因而今天很是发了一番感慨。不过我因为如今被珊言熏陶的久了,知道这样的话说说并没有错,但是如果被别人听到了便成了大罪过。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冠上一个不敬尊长的罪名,连带上别人心目中孤高自赏的形象,只怕这个目中无人狂傲放肆的名声就再也甩不掉了。
因而淡淡捋着紫竹木折扇下面绯色流苏慢慢道:“你自己也说了是溜须拍马,我自然能体味出来哪些人是真心对你好,哪些人是一时应付吹捧。一开始听听还好,听多了便彻底乏味了。更令人心寒的是有人表面上和你客客气气的,一转脸就将你骂的头破血流,我诚然是年轻没经过事儿,实在是见不得这样的情景。”
话锋一转又道:“你说羡慕人家,这话便有些太天真了,你又何尝知道他们为难的时候?你我如今不必劳作反而有精致的食物享用华丽的绸缎穿戴,而他们却要为了生计疲于东奔西走。远的不说,就是你我两家家生的奴才们,你稍稍留心也能知道他们的不如意。你我这样的出身,却如此自贱身份,传出去只怕会惹人诟病的。”
我诚然也是在和子敬聊天的时候才听他说起家生子的悲哀之处,原本一向天真的以为不过是端茶递水服侍人罢了,虽然不是什么优质的职业不过最起码依靠自己的劳动衣食无忧,也算是不错的了。后来才知道家生子便是完全没有自由没有地位的,就算是赎身出去也总是被人看轻仿佛永远低人一等,甚至连士农工商里面最被轻视的商人也不如。
她神色微微有些变幻,脸上白了一白,好半天才叹气道:“罢了罢了,你肯这样和我说,我便更知道你的好心了。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啦。”说着咬下嘴唇一副懊恼的样子。
我不忍心看她尴尬连忙岔开话题道:“方才说起来了绘然,今天她怎么没见?”
一转眼都大半年过去了,我竟一直没机会见到她,如今想起来才发现甚是想念。景妆闻言微微黯淡了神色,道:“开了春就家去了,她阿玛原是在保定任上的。”
我微微有些遗憾,道:“你也不早告诉我一声,走之前原该送送她的,下次来了你一定要给我下一份帖子才是。”
景妆不答,岔开话头道:“别光顾着说话,今天的点心都是我玛法从扬州请来的厨子置办下的,你尝尝吧。虽然比不上宫里面赏的和你家里面的,倒不妨尝个新鲜。”
我含笑捻起一块糕点送进口中吃了,道:“这是什么?吃的倒像是栗子糕,不过干干爽爽的也不腻人,倒是让人喜欢。”
景妆凑到跟前瞧了瞧道:“那就是栗子糕,不过这是拿新下来的栗子风干了之后磨成的栗子粉做的,倒和别的地方的制法不大一样。”
我点点头,还没及开口,身后便传来鹂声阵阵,不用回头也听得出那是珊言的声音,柔而不媚,我曾经私下里和子敬提起过,要是珊言到了现代肯定是主持人的最佳人选。
景妆见了来人微微失神,她原是第一次见到珊言,不过见是和莞莞一道来的我又提起过心里便有了个念头,屈身福了一福道:“这位便应该是蒙古的博尔济吉特郡主吧,小女见过郡主,见过莞格格。”
莞莞轻哼了一声,珊言仿佛没看见两人间的不睦,含笑上前拉着景妆的手便笑道:“这位便是钮祜禄家的小格格吧,不必多礼。早听她二人提起过你了,方才莞莞还说了一路了,如今一见才发现当真是个妙人儿。”
又转脸向我笑着嗔道:“妹妹既一早认识这样月兑俗的人物,怎么不早儿给我引见下,非得我厚着脸皮过来蹭酒吃。”
我知道这无非是转移话题,这样的活儿我如今也做的顺当当今笑着赔了个不是,道:“原是我疏忽了,还请两位姐姐见谅则个,这样好了,赶明儿我在府上摆一桌菜,请姐妹们来吃酒如何。还要请珊姐姐勉为其难再厚脸皮一次呢。”
珊言笑道:“你这哪里是赔罪呀,分明是打趣我呢,我可不依。”俩人一唱一和气氛也重新活跃起来。不多时便有小丫头过来请人说是即将开席,几个人这才迤逦往前头去了。
宴席不过是寻常样子,钮祜禄府还请了台戏班子,此时贵妇们一心的谈天说地并没有谁用心听曲儿,因而不过是应景儿奏几支小调儿罢了。席上菜式也大多中规中矩,花样倒是不少,也都是新鲜的食材,不过做法也并没有太出格。因为是中秋前后,主菜自然是少不了螃蟹。我看着一排精细的小镊子小钳子就犯晕,而一向淡定的珊言此时也有些手足无措,侧头悄悄向我道:“这是谁想出来的物什儿,做工倒是真精细,不过也真叫人为难呢。”
我道:“我头些日子读过几本闲书,倒是依稀见过说是南方的汉人想出来的吃蟹的工具,原觉得有趣儿的很,如今见了实物倒让人头疼的很。不过我瞧着这席上也没几个人会使的,一个个都头疼着呢。”
珊言拿帕子掩唇笑道:“席上的大多是刚刚从奉天甚至科尔沁来的,这样的东西只怕压根儿就没听说过呢。不过咱们也别五十步笑百步了,不然可就要出丑了。我瞧着咱们席上这位钮祜禄家的格格便是位高手呢。”
莞莞本坐在珊言下手,自然听得清楚,此时便皮笑肉不笑道:“这劳什子真真繁琐死个人了,也不知道好端端的用这些做什么,也不知道是显摆自己见多识广呢还是显摆自己个儿伶俐。”她并没有压低声音,别的桌上离得远倒听不清什么,可景妆毋庸置疑听得分明,此时脸上便是一白。
我当即心下也有些恼,莞莞自从进府便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让众人难堪,她不喜欢景妆的性子不过是因为并没有深入接触罢了,就算是真有什么过节也不用时时处处拉上我和珊言当垫背的啊。我本想着珊言和景妆都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气度,应该脾性相投便想多替二人介绍一下,也被莞莞给搅和了。此时便有些气,冷声道:“莞姐姐这话岂不是把东莪也给骂进去了,这席上没人得罪了姐姐,姐姐又何苦摆出一副这样的模样出来,叫人看了不舒服。好歹是钮祜禄家的宴席,姐姐是做客人的,便请顾忌一下自己个儿的身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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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文更文,我的拖延综合症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了T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