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含笑,一句话没说。我给不起那个承诺。说不定哪天一觉醒来,穆小五又回到了几百年后的北京,那个再没有这一切的世界。我一直想念那个世界,想念那个世界的亲人,可是,我才发现,如今的我,也舍不得这里。
席筵散去,我扶着明意的手往回走,隔了大老远就瞧见子敬站在马车边。见了我紧走三步,外人看着是恭敬的搀着我上马车,我却听见他恶狠狠的小声在我耳边嘀咕:“我说,你以后少喝酒,给我小心点。”
我乐呵呵的笑着不说话,他也没了法子,只得道:“你还笑得出来?看回去之后福晋请出来家法呢。”
我摇着头笑道:“那你挡在我前面不会,难道能眼睁睁的瞧着我挨打?好啦好啦,赶明儿和你说个秘密听。今儿赶紧回家吧我快困死了。”
话是这样说,可等我真的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子敬的时候,又是很久很久之后了。
四更天,我躺在床上瞪着一双眼发呆。因为喝了酒,头疼的厉害。起初一沾床倒头就睡,等三更半夜的吐了一回,又喝了半壶茶,再躺下时候便睡不着了。我头一次喝这样多的酒,真是后悔,后悔的很呐。可这还不是自作自受?我翻身起来又咕咚咕咚喝了一盏茶,小丫鬟听见动静,揉着眼睛起来续上水,见我没其他吩咐又回去睡了。
帐子是藕荷色的,上面绣着各色虫草花样,我认得出来的有芙蓉石榴蝈蝈和知了,认不出来的更多。双手下了狠劲儿揉着脑袋,却并没有一点缓解。我想起白日里见到的那双眼,如今仔细回忆,脸盲症又犯,闭上眼睛是各式各样的模样,一会儿是多尔衮,一会儿是子敬,甚至一会儿变成了多尔博,就是想不起来那双眼睛的主人长个什么模样。我有点难过,于是很使劲儿很使劲儿的想着,还是想象不出。头又疼起来,我觉得脸上冰冰凉凉的,好像什么液体滑落。我很想放声哭一场,可是我不能,我只能将脑袋蒙在被子里,小声的抽噎。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流着眼泪睡着的,等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我听见明意的声音响起:“格格还是那老毛病,一难受就把脑袋埋在被子里,我今儿早上才瞧见的。这一晚上可是憋坏了吧。”
染双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听不清,明意也没再说话。我推测大约是告诫她不许多嘴一类的。过了一会儿明意回来,手上端着一只托盘,笑道:“格格醒了?正好,染双叫小厨房做的白粥,您吃点清淡的兴许舒服些。”旁边搁着四只青花小碟,码着整齐的小咸菜。
我点头,叫她搁下来,接过茶盏漱口,又拿温热的帕子擦着手,一边随口问道:“刚儿额娘没问起来我吧。”
明意摇头:“福晋身子不爽利,免了众人的请安,也没叫人侍疾。如今侧福晋正带人暂管着呢。”
我点头:“额娘没事儿吧?等下咱们吃完饭就去问安,然后再上侧福晋那边瞧一瞧才好。”
话虽是这样说,我还是高估了自己。就着又酸又辣的白萝卜吃了小半碗白粥,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在地上站稳当。几个人连忙上前扶着。没法子,只能叫染双去告一声罪。
染双回来道是嫡福晋没事,只叮嘱我好好在屋里呆着别乱跑,侧福晋也叫我好生休息。我抽抽嘴角不说话。
喝了两大壶好茶,上午又补了一回觉,我直睡到生理很有些不适才幽幽转醒。已经过了未时了。我迅速解决了生理问题之后,听着明意报着菜名,并没有多少胃口,只让她送了小点心进来打发了。
无视染双纠结的目光,我捏着又香又辣的牛肉干啃得兴起。余光见她又领着明意的耳朵出去骂了一回,这是我一早上瞧见的第二回了。可怜的明意。
晚饭前侧福晋带着人进来瞧一瞧我。我睡了一天,虽然头还在隐隐作痛,不过精神好了许多,下床和她见了礼。她模模我的额头,道:“不热了,脸也不那么红了。这就好,我瞧着你往后还敢不敢喝这么多酒。”
我连忙表态:“不敢不敢了。以后一定不敢了。”
虽然不很相信,她还是点点头,又嘱咐说想吃什么就叫小厨房送来。
我连忙点着头答应了,可真真计较起来又没了主意。肉食什么的明显没那个胃口吃不下去,可清汤寡水的白粥我也吃不下去。我揉着脑袋想了半天,点了几样:沙姜炒鸡,酸汤羊肉,麻辣豆腐丝,高汤白菜,另外让她们把所有种类的小咸菜都给我弄上来一点。主食照例是粳米粥,我又让人加上点小米面儿馒头和白面馒头。胃就这么大,其实我不过是捞了点白菜粉丝拌上羊肉酸汤吃了,间或夹了几筷子的豆腐丝鸡块,还吃了四分之一的白面馒头,其余动都没动。剩下的让明意端出去给大家分吃了,倒也不算浪费。
吃完了饭,喝杯暖暖的普洱消食儿,又拿了块芝麻核桃糖慢慢吃着。我舒服的歪在罗汉床上看明意带着一个小丫头翻绳玩。子敬进来的时候愣了一回,明意两个见了起身一笑。我摆摆手让她们下去,又一指地上的椅子道:“怎么啦?坐吧坐吧,我这儿有新鲜的芝麻糖,你吃不吃。”
他摇头:“我才不吃这个硬邦邦的,我想吃牛皮糖。”
我叹息:“我也想啊我也想。你做什么勾引起我的馋虫来?太过分了。”
他耸耸肩,笑道:“我刚才进来,看见你歪着,还真以为是谁家的贵太太呢。吓了我一跳,以为走错了门。”
我轻微汗颜,不接话打岔道:“你说,你来干什么的?”
他嬉皮笑脸:“你不是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么,我洗耳恭听来了。”
我昨天喝了那么多的酒,这时候脑筋还轻微有些混沌。大约是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吧,此时却有些记不清楚。但是,那个秘密,一定是关于昨天瞧见的那个好看的男子的。我知道。可是,这不是说话的时候,我说不出口。于是故意混淆视听:“什么秘密?你听错了吧,我并不记得。”
他撇撇嘴,道一句:“没出息的样子。”倒也并没有追问下去的打算,自觉主动的换了话题道:“你觉不觉得,好像最近有什么事儿,却偏偏瞒着咱们的人。”
我惊讶道:“我以为只瞒着我一个,原来连你也瞒了?”
他点头:“不光是我,你身边的人好像都被瞒了。我不知道你这个迟钝的是怎么发现的。我原不过是有意打听一下这几日的安排,那人原和我聊得兴起,一听说我是你身边的人,立马住了嘴,我这才觉得奇怪的。”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值得奇怪的事情,我心里就是隐有抗拒,根本没心情深究。比之这个让人模不到头绪的事情,我更乐意关心一下白日所见的男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是否婚配。我本来就够烦恼的了,实在不想再自寻些烦恼添上,更何况,能瞒着我点什么?虽然因为穿越这一处时空同历史书上的记载很有了些不同,可大方向没变。多尔衮好歹还能活上好几年,我的好日子一时半会也不会到头。又何必庸人自扰?
我这样自欺欺人的想着,也就带了一点不耐烦:“管他的,且等着瞧就是了。怕什么,天塌下来姐顶着。”
他深深的鄙视了我一眼,这话说出来的确连我自己也不相信,那又如何?且活着呗。反正这一世我肯定不会活到2012世界末日那天,也不会山崩地裂天塌地陷,怕什么?
很多年后偶然一个契机我曾想起过当日的所思所想,那时候想起,觉得这番胡闹想法,真是放屁。可惜,我瞧过历史书,却没瞧见东莪的人生过往,也没有前后眼能看到自己这一生的轨迹。事后的感慨,实在是有些无可奈何。
最后他被我说的没脾气,聊了两句闲话便走人。我也有些无趣,收拾收拾就去睡觉。芙蓉帐暖,那天晚上,我想着那个人的模样安然入睡。梦里,回到了高中时候,还是那个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风格的老房子,四四方方的天井院,外墙爬满了翠绿的爬墙虎。正是春天过了大半的时候,刚下过雨,空气里分外透着清新。在二楼拐角看过去,正好是一树白玉兰盛放,圣洁高贵,美得让人心惊。
仿佛是第三节课结束,我和友人携手沿着长廊走向操场。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集合的信号,心中暗自庆幸不必做恼人的广播操。篮球场里挥汗如雨,来来往往挤了密密麻麻的人,男生瞧得是技术,女生瞧得却是那个他。
里面并没有值得我和友人感兴趣的人,只从容打旁边经过。
忽然一抬头,隐约一个白衬衫的人影从眼前晃过。那人笑得一脸灿烂,正是我心心念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