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我们的老朋友还是改不掉他心急的坏毛病,是吧,安德烈。”骷髅人斯威格坐在书房那把使用伪龙的龙皮龙骨制成的扶手椅上,懒洋洋地闭着眼睛,干柴样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敲打打,微翘着的嘴角露出不经意的嘲讽,“不过说起来,玛丽的身份既然已经藏不住了,我倒是想问问你的意见,该怎么处理?”
骷髅人紧了紧黑色长袍的衣襟,整个人用非常不雅观的姿势蜷缩在宽大的椅子上。对于这座城堡的主人、接近传奇的高阶施法者来说,想要清楚地了解发生在整个黑堡范围内的事情,实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主人,如果您没有其他想法,就维持原样不变吧。”站在扶手椅后面的青年仆役挺直腰杆,面无表情地做出回答。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的站立并不会让他感到有什么不舒服,始终笔挺的身体也丝毫看不出这一具身体在几个小时之前还曾经有过多么严重的伤口。
“维持原样?”斯威格敲打扶手的手指轻轻停顿了两个拍子,耷拉的眼皮撩起一个角度,露出眼里的精光,“对于我来说,一个幼仔多了少了用处不大,还需要花费时间进行调养——可是对于古列特来说就不一样……至少现在你的心思就乱了,不是吗?”。
“主人您多虑了,玛丽可不是古列特大人找来随便什么肮脏血液就能进行转化的。”安德烈说话时的气息丝毫没有变化,仿佛两人话语中提到的重点不是与自己血缘相通的亲人。
骷髅人呵呵呵地低笑出声,刺耳得犹如夜哭鸟鸣:“安德烈,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既然把玛丽带到了迷雾镇,为什么不早早将她转化成一个幼仔,还让她和混在平民奴仆之中?早点学会黑暗的法则,对她来说好处比坏处更多。”
安德烈半天没有回答,斯威格也没有追问,似乎并不太在意对方的回答。
斯威格并没有期待自己能够从吸血鬼这里得到什么有意义的答案,事实上,就算安德烈对此事表现出任何不高兴也是正常的行为,毕竟玛丽这个不引人关注的小女仆,是这个已经存活了近百年的不死生物相隔不知几代的血亲后人,而且还是在十几年前亲自带到这座城堡里来的。
表面上看起来,玛丽与安德烈之间关系的暴露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既然不可能相认,那么最终的决定无非是是否把这个小姑娘转化为吸血鬼的选择而已。
在此之前,能够掌握黑堡内种种隐秘的的核心人物,也不过就是斯威格、古列特和安德烈三人,其他的管家、仆役只是花钱雇佣来的下人,随时可以替换。如果不转化,那也顶多是没什么变化;可是如果进行转化……从长远考虑,增加一个高级不死生物这件事情本身对于加强黑堡自身的实力、实施自己计划多年的角度来说自然是件好事,可是作为新生的幼仔,还需要度过漫长的学习成长时期,一时半会儿难以排上用场。
更实际的问题是,出现一个高级不死生物的后果就是安德烈手中的力量必然要被分薄——尤其是这个转化的行为是由古列特那个贼心不死的家伙在背后操纵的时候。
骷髅人的手指在扶手上继续着敲打的节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长期合作者与自己究竟是有多么的勾心斗角——从人手到势力到各种细节和相关研究,古列特都在想法设法增强他自身的力量,想要在那座地下王陵里得到尽可能多的收获和分配。
自从三十几年前,他们根据一个极其隐秘的线索追查到这座终日笼罩在负能量雾气中的小镇,并且建起黑堡留在这里以来,斯威格就一直在为自己做着准备,现在也进行到了最后也是最直接价值的关键时刻。
一想到也许不久他就可以亲手打开那座先人的陵寝,斯威格的心头就是一阵难以言说的火热,仿佛他的身体与心灵都可以恢复到第一次亲手杀人时那种全身汗毛都舒展开来的兴奋与激动。
青年仆役的脸上一片平静,他也一直在心里平衡着这件事情的利弊:既然被古列特发现了玛丽与自己的关系,那么对方无论是出于牵制自己或是想要增强他手中势力的念头,都不会放弃这个现成存在的天然棋子。
最好的结果自然就是古列特为了控制自己,只是用玛丽来进行威胁,并不打算对她下手;可是以他对对方的了解,这种善心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那么玛丽的转化将是不可避免,无非就是谁先出手的问题罢了。
过了很久,低沉的声音才耳语般响起:
“我的家族世世代代都承受着来自古老吸血鬼的黑暗诅咒,所有的男孩都会变得惧光嗜血,然后一步步挣扎在转化的边缘……大多数都被人发现死在教派的围杀之中,少部分则是死在转化的过程中,只有极个别人能够成功转化成吸血鬼。所以当初您出手救了我,又助我度过转化过程,在我有生之年将永远感谢您。”
“可是玛丽,她和我不一样。家族里的女孩会健康地长大成年,然后平静地死去。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血亲存活在这片大陆,但是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像其他年轻女孩一样行走在阳光之下,将家族的血脉传递下去。也许以后会有那么一天,因为这辈诅咒的血脉而造成塞巴斯安卡家族断了传承,只是不要断送在我这一代手里。”
骷髅人敲打扶手的力道增加了一些,连敲击的声音也从“叩叩”变成了“咚咚”:“真是个伟大的理想,不过安德烈,你觉得古列特会配合你的剧本吗?”。
青年仆役慢慢垂下了脸,漫无焦距的暗红色眼眸直直盯着座椅的装饰性侧角。
斯威格阴阴地笑着,现在可是他整个计划的最关键时期,如果真的因为玛丽和古列特而出现什么问题……几乎深陷成两圈黑洞的眼睛睁开一条细细的缝隙,他的眼神瞬间阴狠得吓人,又迅速黯淡下去,最后只是用就剩皮包骨头的指节在空气中胡乱画出一些毫无意义的圆圈和曲线,嘴里发出一声突兀的低唤:“安德烈。”
“主人。”青年仆役上半身向前倾斜,做出非常完美的服务性礼节。
“给我端一杯饮品上来吧,加点料的那种。”
“您希望上一杯寞丁茶还是萨尼斯?”
“不,一杯掺了黑醋莓汁的沃达尔就好。”
“您稍等。”安德烈保持半弯身的姿势,倒退着走到门边。无论是寞丁草、萨尼斯粉末还是沃达尔粉,都是具有一定上瘾性的毒品,不是手下那些普通仆役能够接触到的,所以他必须亲自动手为主人调制。
听到书房厚重的木门合上的声音,黑袍法师缓慢睁开了眼睛,嘴里喃喃自语着:“这么些年,还是没能完全舍弃与普通人类的牵扯,哼哼,安德烈你真是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