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一次见到胡风饶,已经过去快一年的时间了。除了那次见面时我的惊讶和妈**歇斯底里发作,我们的生活依旧进入了正常的轨道。但是,我的梦中却开始经常有他的影子。但那影子不是他21年前的阳光儒雅,而是最新的落魄与沧桑。梦中,昏暗的光线下,他总是用重重眼袋的眼睛无神地看着我,干裂的嘴巴似在喃喃自语。每一次做这样的梦,我总是在恐惧与煎熬中醒来……
是的,常言说得好,相见不如怀念岁月的杀猪刀已经无情地改变了我们曾经拥有的一切,不管以前多么美仑美幻,再见也是凭空添一份枉然。
胡风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一直以为他过着神仙般的舒心日子,但是,他的衣着和表情却彻底地诉说着对世事与生活的无奈。我一直以为我和妈妈20年相依为命已经是苦中作乐了,但是,想不到胡风饶似乎连苦中作乐都没有实现,纯粹是对生活的无奈和悔恨。
胡风饶,生活,让你成了弱者
一天晚上,我刚吃好晚饭,就接到了邱白的电话,他以低沉的语气,约我在学校的亭子里,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聊聊。我本来是想一口回绝他的提议的,但是他的反常语气让我还是硬着头皮默默答应了。
“夏夏,你来了?”
我刚进入亭子的台阶,就听到了邱白的招呼声。只是,这个招呼声有些怪异,不似他一贯的咋乎风格。
“当然是我来了,不然是我的灵魂啊”我反问。
“呵呵,坐吧,”邱白拍拍身边的一张报纸,跟我说话。
“呃……”我思索中准备把报纸拿好,向离他更远的地方挪挪。
“夏夏,一会跟你说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你不想让更多的人听见,你最好坐得离我近一点。”邱白的声音依然很低沉,语气平静得出奇,看我的眼神里似乎也笼罩着浓郁的忧伤。
我只好就地坐下来,以极淑女的坐姿坐好,准备听邱白口中所说的“重要”事情。
“夏夏,你……心里是不是一直很怨恨叔叔——你的爸爸?”邱白看着我,试探着问。
“为什么说起他?”我习惯性地开始生气、发火,准备转身就走。
但是,邱白的手有力地抓住了我,在我耳边快速地说话,“我知道你不想听他的事情,但是我却不能不说——你爸爸得了胃癌,已经是晚期了……”
我明知道自己不会难受的,因为,我曾经不止一次在心中发誓,以后胡风饶的一切都与我无关。可是,怎么回事?我的脑中瞬间被乌云遮住,身子莫名一软,差点以泥鳅的姿态往下滑落……不过,因为边上有了邱白,我没有马上摊在地上,只是靠在邱白的身上。他把我扶好,让我重新坐到刚才的位置。
“你说……我爸爸……胃癌?”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泪眼朦胧地看着邱白的眼睛,哽咽着问他。
他的心情似乎也沉重不已,看我的眼神也是沉重而疲惫的。
“是的……”他轻轻地点头,慢慢地说。
“为什么?我记得他的胃是很好的……”我茫然地问。
“具体我也不清楚……也许是后来他心情不好,抽了太好的烟、喝了太多的酒吧……”邱白安静地说。
“那他为什么开始抽烟又喝酒呢?”我幽幽地问,“他似乎一直不抽烟不喝酒的啊,就因为心情不好?”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的性别也是男的,你为什么不懂?”我咄咄逼人地问他。
“是男的就该懂吗?我又没有他的人生经历……”邱白无助地辩解。
“是的,经历……他的经历真够丰富的,有了一个家,还想再有一个家,而他竟也梦想成真了,哈哈”我说着说着竟然有笑的冲动,可冲动之余,冰凉的液体却落到我的手背上。
“他……叔叔当年可能也是迫不得已吧?”
“迫不得已?”我近乎残酷地对准邱白的脸,咆哮着说:“当时是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了还是用火箭炮对着我们家的门口了?”
邱白没有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握住我的双手,我才意识到我的手在他的手里。于是,我急忙抽出我的手,有些不自然地揉搓着。
“我们快放寒假了,放假后一起去看看叔叔吧?”邱白柔声提议我。
“我考虑考虑……”
不容邱白再说什么,我默默地离开,回到宿舍,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
我闭上眼睛,想彻底地睡一觉,给自己分析一下到底要不要去看胡风饶。
可是,我始终睡不着,我的脑袋就像个老式的放映机,交替放映着我记忆里模糊不清的片段以及上一次胡风绕来的场景……一幕一幕让我的神经变得压抑而脆弱,似乎随时都可以在“啪”的一声后断裂了……
模模糊糊中,宿舍渐渐热闹起来,家教的、逛街的人儿陆续回“巢”了。
舒雅在幸福地谈她聪慧懂事的学生,源清在兴奋地展示她新买的毛呢大衣,果果呢,边开电脑边配合她们激动的语言。
“咦,夏夏?原来她在宿舍啊”舒雅掀开我的毛巾毯,温暖的手按在我的脑门上,“嗯,没有发烧啊这时候睡什么觉啊?”
“那直接把她揪起来呗,还这么客气地对她”源清说。
“你们不要揪我,我不想起来……”我懒洋洋地说。
“怎么了?‘老朋友’来了?”舒雅关心地问。
“没什么,睡睡就好”我边说边闭上眼睛。
这时候,我听见舒雅手机短信的声音。然后舒雅就开始激动不已地大声念起来:“你好我是邱白。胡夏夏可能心情不好,麻烦你们多照顾她,谢谢。过几天请你们吃饭——”
“哇什么叫体贴、什么叫温柔,这才是最真挚的表达——”源清激动得吼起来。
“是啊,真羡慕夏夏,有这样一个——保护神”果果也闷闷地补上一句。
如果是平时,我定会一跃而起,和他们来个嘴巴边的“刀光剑影”,可是,我今天不仅懒得动,话也懒得说了。
看见我的异样,舒雅在我边上躺下来,柔声问:“夏夏,要不你好好休息一下,也许会舒服些。”
“嗯……”我点点头,应付着她们,紧紧地闭上眼睛。
又是一个放假的时段了——寒假,我和邱白一起坐上了回家的车。我的心情是沉闷的。还好有邱白,我的行李没有离弃我私自外逃。
邱白没有回家,直接陪我回了我家。
踏入我的家门,我在第一时间察觉了空气中飘浮着的异样感。果真,妈妈无力地窝在沙发里,邱白妈妈则默默地坐在妈妈身边。
“夏夏,你们放假了?”邱白妈妈艰难地打开话匣子。
“嗯……阿姨……”我低着头回应她。
“邱白,我带了点饭菜放在桌子上了,你和夏夏先吃吧”邱白妈妈继续说。
“谢谢你,阿姨,”我轻声道谢。
于是,邱白洗手后开始整理饭菜,并喊大家一起吃饭。
妈妈只是摆摆手,示意我们先吃。
看见桌子上的饭菜,我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是饿了,可是吃着饭菜的我却如同嚼腊。“多吃点,这已经是我妈妈超常发挥的厨艺了,你要多吃点,给她面子,”邱白低低地跟我说话。
我看看他认真的脸,继续嚼着嘴巴里的糖醋排骨。
似乎过了很久,我的午餐终于结束了。邱白妈妈则镇重地告诉我,胡风饶在中医医院的住院部,作为他的女儿,我必须去看看他。她还叫邱白陪我一起去。
于是,邱白拿好车钥匙,拉着我往楼下走去。
车子的速度似乎很快,转眼就抵达那个地址。站在医院门口的我像被谁施了咒语,双脚一动也不想动。邱白抓住我的手,用力一拉,就像放牛娃在拉一头生气的牛。我踉踉跄跄地跟在他的后面,来到了住院部2101室。
邱白一手拉着我,一手敲门。门开了,我看见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的胡风饶,还有一位神情憔悴的中年女人。她看见我似乎很吃惊,但是依然很镇定,对胡风饶说:“有人来看你了,正好……我也出去买点水果……”
说完,她有些局促地离开病房,带上门。邱白也呆在门外。
于是,这里突然变得更安静了,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液的更加浓郁了。
胡风饶睁开了眼睛,轻轻地转过脸,看见了我,瞬间,有激动的火花在他无神的眼睛里点燃,让他枯黄瘦削的脸显得更加憔悴,他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叫起来:“夏——夏——”
我的泪忽如夏日多雨山区的泥石流,夹着雨神的愤怒、委屈与不甘滚滚而下……
这是我二十年来冥冥之中一直期待的声音,可是,真正来唤我了,却不是一个快乐温馨的时刻……
我坐下来,冷漠地闭嘴,一言不发。
他似乎感觉到了,只是无奈地转过脸,用梦呓般的语气在叙述一个故事:“你知道你为什么叫‘夏夏’吗?因为夏天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季节……那个夏天,我和亚楠相遇了,那个夏天,我们结婚了,那个夏天,你出生了,所以,我们叫你夏夏,希望把所有的美好延续……”
“那是不是又一个夏天,你又认识了一个女人,又一个夏天,你又有了一个女儿,又一个夏天,你……”我忍住心中压抑了多年的疑问和愤怒,开始给他最有“震撼力”的言辞。
是的,他的语言很美,意境也很美,可以说这一刻我才发现他,胡风饶,竟有诗人的浪漫情怀。可是,其中和他一起经历过的人啊,却是多么的不幸啊……
如果没有曾经的美好就罢了,最怕的就是从美好的顶峰坠入黑暗的谷底……美好成为别人的画卷,自己只能回忆……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呼吸有些急促,重重地咳嗽不已。于是,病房门被打开,那个女人和邱白同时冲进来。
女人把他扶着靠在床头,又把病床调节成舒服点的倚靠状态。而此时邱白已倒好一杯水,放到他的嘴边,他喝了两口,咳嗽渐渐平息。
“你还是少说两句吧……”女人轻声劝说。
他似乎没有听见,继续模糊不清地说话:“年轻的时候读《平凡的世界》”,沉浸在别人的生活里。自己经历过了,才有了最深切的体会……“是啊,人的一生很长,但紧要处只有几个……如今,头破血流后我知道了,可是已经晚啦……”他的声音更加低沉,眼睛比起来,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都这个时候了,少说两句吧。”女人冷淡地说。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我没有表情地说。
“胡叔叔,你好好休息,我们下次再来看你。”邱白跟着我走出病房。
一首《牵手》从隔壁的病房传来,从容而温暖: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所以快乐著你的快乐,追逐著你的追逐……
可惜,胡风饶没有将最初的牵手坚持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