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濡想那把草料喂马,顺便和叶眉说几句话,毕竟叶眉经常出远门,难得跟她有相处的时间,她跟着他来的,为了他的梦想。可叶眉似乎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半匪生活,原先娇弱的模样现在愈发显现出英丽的风姿。
“如果你没有跟着我来,现在应该是某家的贵妇人了。”周濡心里始终是对叶眉有愧疚的。
叶眉逗弄了一下马匹,引着马儿不吃周濡手里的草料,轻轻哼了一声,道:“如果你不走,我怎么走?你不走,我现在也就是你家的贵妇人。”叶眉这话说得三分怨气三分娇嗔,周濡打小就是她认准的新郎官,他要走,她就跟着,那是她的濡哥哥,为了他,她可以不要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要父母兄弟的恩宠,只是人在江湖久了,就会迷恋风驰电掣的生活。
“我可以跟李大哥说说,让你少点出去,好好一个女孩子家,整天风尘仆仆的……会蚀了你的青春年华。”周濡看着叶眉眉宇间流露出来的日益成熟的风韵,突然觉得那个天真任性的少女已经远去了。她本该呆在琉璃廊坊,穿着淡雅的衣服,画着长长的柳叶眉,点一点那朱唇,就是一世的风景。
“我呆着,呆着哪里也不去……你会和我成亲,生一个孩子吗?”。叶眉从来没有在周濡面前隐藏过她的感情,也许过于直白的表露,会损失了她女性的矜持之美,可叶眉不在乎这个,自打她叫那一声“濡哥哥”,她就没有想要隐藏自己的那一天。
周濡听了她的话,呆呆的不知要作何解答。
七岁那年的一天,父亲正在待客,叶眉贪玩,就跑到席间扑到父亲怀里撒娇。父亲呵呵笑着揉着她的头发,跟她说:“你看,今天你周伯伯的儿子周濡哥哥也来了,看着你撒娇打滚呢,你还不害羞”
叶眉从父亲怀里抬起来,偷偷地看了一眼站在周伯伯身后的那个小男孩,模样清秀,却神情严肃。他中规中矩地站在他父亲身后,也却掩饰不了满眼好奇地看着她。
“爹,他为什么不找张椅子坐下?”叶眉不解地问父亲,家里那么多椅子,他怎么还站着?
“哈哈你看周兄弟,你对儿子管教有方啊他不过也就比我这个女儿大了四五岁,已经上下有礼,有风有度,哪像我这个女儿,你看这哪里像个样子嘛?”叶方英虽然这样说,可眼里对女儿的宠溺却炫耀得紧。
叶眉本就生得珠圆玉润,软声软气地特别讨人喜欢,周父见了她也极为喜爱,见叶眉在叶方英怀里撒娇的情形,突觉自己平时确实对儿子过于严厉,心里也为之一软,就回头跟周濡说:“你跟你叶眉妹妹去外面玩去吧,别欺负你叶眉妹妹。”
“是。”周濡答道,身子却没有动。
叶眉见状,就跑过来拉着他的手,说:“濡哥哥我带你玩”
周濡的手背叶眉拉着,脸上稍稍发红,却见两个大人都饶有兴味地看这么他们,就低着头跟着叶眉出去了。叶眉拉着他,一直拉到园林的池子边,也不晓得要放手。路上遇到一众仆人,都看着他们掩嘴偷笑,叶眉不明其意,也不爱追究,倒是周濡因为不是在自己家,又比较害羞,显得十分拘束。
那时的池子里,正盛开着满池的荷花,叶眉把周濡拉到这里,停下来,周濡想要把手要回来,却不知要如何是好。
“你怎么不说话?”叶眉笑嘻嘻地问。
“你……你……我的……手……”周濡轻声道。
叶眉低头一看,放了周濡的手,却说:“我想要一朵荷花玩,你的手长,你去给我摘朵荷花。”
周濡把手藏到身后,看了一眼满池子怒放的荷花,摇摇头,说:“我摘不到。”
叶眉不干了,一把拉起他的手臂,跟自己的比比,说:“你看你的手就是比我长,怎么会摘不到?”叶眉以为周濡怕够不着,其实周濡的世界里,家教甚严,从来都不可以这样玩耍。他只是本能地拒绝。
“我……不……我……试试”周濡想要拒绝,可叶眉那毫无顾忌的可爱,却激起了他内心反抗的洪流。
“快快”叶眉推着周濡,指着边上一朵半开的荷花,说,“我就要那一个”
周濡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才趴在池边上,伸长了手去摘那清丽的花朵。周濡好不容易把花摘到手,折下来,递给叶眉。叶眉很高兴,周濡爬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尘土,看着叶眉一脸欢乐洋溢,有些不知身处何世,忘形之间一脚滑下了池塘,噗通一声把叶眉吓了一大跳。
“濡哥哥”叶眉丢了花,吓得脸色惨白,忙伸手去拉周濡,家仆听见声响也赶了过来,才把周濡给拉起来。叶眉既担心又有些恼自己,还被吓了一通,看见周濡一身湿哒哒的狼狈样,忍不住就呜呜哭起来了。
周濡被家仆簇拥着进去换衣服去了,叶眉还自己生自己的气,呆在池子边不肯走,悄悄地抹眼泪。那刚摘的花已经凋落在地,被一阵风吹去。
叶眉因为觉得是自己的错,懊恼了好几天,直到后来,周伯伯又领着周濡来家里,那时的周濡,来的时候就已经捧着一束荷花,见了叶眉就送给了她。
“我不要了”叶眉还恨着害她的濡哥哥掉落水的罪魁祸首呢。
“这花那么美,我是专门给你带的,父亲许我摘的,来时我怕被晒伤了,还一路用衣服遮着太阳,你……不要了吗?”。周濡有些失落。
叶眉听周濡送她花还费如此的周折,也不好意思了,从他手里接过花束,说:“那天你都不跟我打招呼就走了。”
“叶伯伯说你不喜欢别人看见你掉眼泪,哭泣的时候总是要躲起来,也不爱听人劝,我就……”
“哎呀我爹他……干嘛说这些?”叶眉脸红了,像被发现了秘密。
“你爹爹真好”周濡说,眼里满是真诚,“我也不喜欢别人看见我流眼泪,所以我想哭得时候就找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藏起来,哭完了擦干净眼泪才走出来。”
“濡哥哥你为什么不喜欢被人看你哭呢?”叶眉好奇地问。
“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害怕,我难过,我不知所措……那你呢?”
“我?我觉得哭鼻子很难看所以不想让别人看见。”叶眉笑着说,“不过,濡哥哥……”叶眉走近周濡身边,伸出手指,在周濡额头揉揉,“你一定经常忍着不哭泣,是不是?”
周濡心里柔柔的,却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因为男人不能用眼泪获得同情。”
“濡哥哥,你说话我不懂,我是不管的,我想流眼泪就流眼泪。”
“小妹,想家吗?”。周濡想起他和叶眉相识相知的过程,还深刻地记得那时稚气的叶眉说她想哭就哭,可自从跟着他,离家出走,却从没见叶眉哭过。
叶眉不说话。
“想家的时候,会不会忍不住流眼泪?现在是不是也找到了一个秘密的地方,想哭的时候就一个人躲起来?”周濡继续问。
“你看我,是这么软弱的人吗?”。叶眉挑着眉问。
“你……不是吗?”。在周濡的心里,叶眉永远都是那个笑得灿烂如花,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女孩。
“女人,也不能用眼泪来获得同情。”叶眉记得周濡那句话,那时他们都还小,但是记住了。
“你,不会后悔吗?”。
“后悔什么?这是你的人生,这也是我的人生。”叶眉眼神悠远,看着起身开始忙碌的人们,说。
“你该进去了。”叶眉说,微微一笑。
周濡点点头。
因为双方父母见周濡和叶眉相处融洽,私底下就把他们的亲事定了下来,虽然没有明说,但随着年纪长大,周濡和叶眉也从众人的言谈眉眼间猜到了个大概,也都心里把对方许了。
也就在两家准备商量把他们的婚事办了的时候,一日,周濡的母亲回娘家省亲,父亲陪同,但在返回家中的路上,遭遇流寇,逃亡中不幸中了流箭,回到家中不日便双双离世了。周濡悲愤异常,在处理完父母丧事之后,变卖了家产,遣散了家丁,准备独身一人投身天涯,以排遣内心的伤感郁闷。
周濡临走之前,前去叶府跟叶眉的父母拜别,然想不到,叶眉对他的心思早有所解,偷听到周濡想要浪迹天涯,归无定期,早自个收拾好了行李,留下一纸便条,周濡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跟着他去了。但周濡并不知道叶眉跟着自己离家出走了。他也早知她性情,都是瞒着她和叶家父母告了别,等她知道了,自己也早走了,这样叶眉也只有在家安生地等他回来。不想心有灵犀的两个人还是不免不经意间卷入了世事的纷争当中。
周濡离了家乡,一路向南而行,才走了两日,就有叶家家丁快马赶来,告知周濡叶眉离家跟随他来了,周濡这才知道叶眉了解自己超出想象,而自己自以为是的做法反而让事情变得糟糕。但周濡一路并未遇见叶眉,想这战乱纷扰的乱世,她一个女孩子如何在这种环境下自保。于是和前来报信的家丁分头寻找叶眉,不想机缘巧合,在这过程中另遭遇了奇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