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 正文 【冰火两重】

作者 : 素昭

()无论他是否能听懂我那乱七八糟、东平西凑的荒诞比喻;无论我是否想通了那半透半晴的顾虑疑惑。十三待我竟一如往昔,投以我的只有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给我的感觉只有温暖、温暖、温暖。恍恍惚惚,迷迷蒙蒙间我很自私、很懦弱、很无能地抛却了那些疑虑,竟也安然可耻地享受地这份暴风雨前的平静。

在爆竹声声,漫天幻紫流金的烟花中迎来了康熙四十年。而这竟也不知不觉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三个年头了。

安妮宝贝说过“我懂得之后的黑暗冷落,确定无疑,可是,烟花已经在头顶劈头绽开。”

是啊,

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是短暂。

越是美丽的东西,死便越是惨淡。

而我们为了这美好的东西,却依然那么义无返顾,那般执拗决然,即使知道前面荒草丛生、荆棘遍野、风雪载途、天寒地冻。

如若流水,想伸手阻断,可是她却可以轻易地绕过我的指尖,缓缓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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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正大雪纷飞、寒意凌然,而永和宫内却自是一派温暖祥和。

燃着的瑞脑镶金镂空雕花香炉,飘出一缕缕袅袅悠悠的清淡烟香,却是把我的心绪搅得一气纷乱。

“本是新年,就应该开开心心的。若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怎么耷拉着脑袋。”德妃手里正执了张绣花的样儿,抬首间瞧见倚着柱子毫无血气的我问道。

“回娘娘的话,奴婢、奴婢只是被昨晚的爆竹声扰到,没有睡好。”我咬着唇,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着平缓如常些。

纵然我再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即便我再不愿直视这纸诏书,可它已然就这么血淋淋真切切的呈现在我的面前了。

是的,胤祥被赐婚了。

也许,我是被这太美好的平静假象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忘了历史不会因为我的到来而发生改变,它还是会沿着既定的轨道不断向前。

爱新觉罗.胤祥,皇十三子,他第一个娶进门的是瓜尔佳氏,而不是兆佳氏。可纵然是兆佳氏,也不一定是我这个兆佳氏,不是吗?他还会有很多侧福晋,庶福晋……

可这就是历史,这就是真真的历史!

我这一历史的局外人,不是明明已经打算要当一个历史的看客吗?究竟是为哪般?走不进他的世界,就该走出他的心啊,死皮赖脸,贪婪自私地赖在那里做什么,无非是在作茧自缚!

真是可笑之至!

面上竟也没一丝其余的情绪出来,僵僵的、死死的,想扯出一丝笑意来发现竟也连苦笑都笑不出。

麻木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麻木地做事,麻木地当值,麻木地兜兜转转地“忙”。

可怜老天爷竟残忍地连这都不让我如愿。

前日,德妃说倚梅园里的红梅开的正好,命我去攀了两枝,明丽傲雪的红梅倒的确是美,可我却怎么也瞧不出个喜欢劲儿来,随便寻了一青瓷花瓶插了就完事,却不料一个没拿稳摔到了地上;今日上午正端着水盆进门脚踩着门槛,花盆底鞋的鞋跟一别又将手里的水盆倒翻在地,弄得进门处的大红精绣地毯一大片全湿了。因着是过新年,却也没罚到,只说了两句。

原来,故作的无所谓竟到底还是有所谓的;

原来,我输给的还是自己,不是蜜蜂与蝴蝶的差异,只是太过懦弱与胆怯,太多的犹疑忐忑,太多的顾虑顾及顾忌,总想着会有一个更好更缜密的方法。

原来,我竟是这般想走进他的世界……

原来,想明白了,找到一个回答他的答案竟也这般容易。

人就是这般犯贱、这般可笑、这般变态,总要等到将将失去时才会突然醒悟想要伸手去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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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想明白了又能怎样?今日,便是他成婚的日子。而他手中握着红绸,此刻牵着的那头却不是我。

那喜艳的红色定是映得目若秋水的她恍然如梦中仙,照着身穿大红喜袍的他……还是不敢去想像!由着心口止不住的生疼。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让我真心祝福吗?我做不到。让我笑着去面对他吗?我办不到。那笑,或许会比哭还难看。

我只愿做蝴蝶拢翅不再醒来;我只愿你的山水为我轻轻描眉。

可我真的怕你的天太远,我从未飞进过你的世界,就算拢翅也不甘愿。

我真的怕你的山太高,水太深,等着你去描眉的远远不只我一人。

十三还不是成年皇子,并未有自己在宫外的府邸,因此婚宴也实在宫中举行的。好在离着永和宫倒不近,便也能不会让我守受着那“迎亲的锣鼓声声”的折磨。

我让玉宁代了我的班,借口报了病假。

蒙着厚厚的棉被,把头整个儿埋进去。如果说忘了呼吸,会不会好受一些?

我以为自己可以扛住的,天真可笑的以为只要扛过了今天,接下去的日子便也不会此刻这般难受煎熬。可我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

又害怕太没用的泪水止不住的流,害怕枕畔、被褥被浸得湿漉漉、也咸滋滋、苦涩涩。我讨厌这样可怜兮兮、苦逼兮兮的样子,懦弱也要懦弱的有骨气一些。

忙地掀了被子起床。即便借酒消愁愁更愁,能消一会儿也是王道。

因常去御膳房,跟后院的一小宫女翠蓉关系混得不错,弄得了几坛子酒。虽不及什么上好的花雕之类的,可这御膳房里的东西怎么着也到底是皇帝老子所用的,也差不到哪里去。再说我这“三杯就倒”,要是这几坛子酒喝下去喝昏睡过去十遍也还是有的剩的。

十分满意的抱着几坛子酒出了御膳房。

一出门,才瞧见这外边已经稀稀落落的飘起了盈盈雪花。呵,这可真当是“时天解心语、老天懂姐心!”天公作美也太会看时间了!用甄嬛体说便是“这雪下的真真是极佳的,既应和了今夜大婚之喜,又贴合了这瑞雪兆丰年之征兆,本姑娘定当不负恩泽,今晚就喝他一个昏天黑地、天昏地暗、天崩地裂、天上地下……若能到最后天不出来了也地不出来了直至昏昏睡去矣,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不大会儿,抱着这几坛子酒走至御花园的长廊处,雪竟已是飘飘荡荡、纷纷扬扬地铺天盖地般压下来,几株凌霜红梅也被这莹莹白雪给彻底掩盖住了。

“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我倒是堪不了恨,不过这花的确是去年的了,还是一朵开也没开成功的。

也没来得及在这里酸不拉几地感时花溅泪,我忙地加快了步子,本欲打算李逵一回,霸气又洒月兑地借酒消愁、借肉超然,非但忘了拿肉,万万可别再伤了风寒。

冬日里向来昼短夜长,其实这会儿也才刚刚过了傍晚时分,天却已经全然黑成一片。不知到底是天太冷、还是心太冷,步子却怎么也迈步快,于这寂寥的冬景里独自寂寥地走着。

回到屋里时我鼻尖已冻得通红,肩上、发上也罩了一层着实不薄的白雪。忙抖了一抖身子,拢上炭炉,点了一盏灯,搬了把椅子坐下。又觉着这个小酒盅着实无味,干脆便拿了喝茶的杯盏,自斟自饮地喝了起来,三杯酒下肚,破天荒的我的意识仍然分外清醒。不禁自嘲自笑,连酒量也一并来走这个热闹。好!要玩大的是吧!怎么样姑娘我也陪你!

我又拿了一个青瓷云纹的汤羹碗出来,看你能不能醉!又两碗下肚,这坛子酒本来便也不大,竟就见底了。愈发觉得自己跟前这光景实在可笑。

也不知到底是喝得几分上头了,还是真的词穷而已,亦或者现下能够主动还算给面子地用来形容我的词也唯有“可笑”而已了。

复又重新开了一坛子,兀自倒了一碗,正仰头喝着,瞥见身侧的烛火摇曳的夸张。竟原是我忘了把窗户给关严实了,一阵夹雪带寒的大风呼呼地刮进,烛火几分狼狈几分萧索,苟延残喘地灭灭又明明。着实应景,轻摇了摇头,仰面将那半碗继续喝下,然后起了身子去关窗,竟有几分眩晕了。我分外欣喜,却又不禁夹生了几丝苦意,竟为了能醉倒还高兴成这样,委实、当真、又果真活得华丽丽的失败。

几分呆愣地站在窗口,从我边厢听去,夜音是这样的安静,静得几乎让人窒息;从我这扇窗看出去,夜色是这般的墨黑,黑得好似要将人湮没。

可他那头呢,定是热闹非凡,喜庆的红色全然掩盖了这夜的黑。

以前看《红楼梦》,明知她是向他去还泪的,一生只为了他流尽眼泪。可依旧一直觉得林黛玉的哭是懦弱的。

有些事只有经历了才能懂得,有些情只有伤过了才会明了。

此刻,我才幡然醒悟,情到浓时,泪又算是什么呢?

可我,现在却依旧没有哭,不是因为不想哭而是确也半分哭不出来。只有苦苦的笑意,是自嘲是自讽也是自虐吧!我这若不是作茧自缚,又是什么!

关了窗,走转身欲走向烛台,一模头上……咦……倒忘了今儿什么头饰也没带。于是又摇摇晃晃地提着步子去梳妆台边拿了根旧簪子欲去挑拨灯芯。

越过梳妆台前时,不经意地一掠,却生生被自个儿给吓了一跳“哪儿来的女鬼!”脸上像被抽了400CC血似的,苍白苍白、惨白惨白的,因为喝酒有些醉意两坨绯红极不协调的贪婪地趴着,那两个深深的眼袋更是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赶紧快步走了开去,嘴角一扯这会儿竟也能扯出一个十分像样的苦笑来,倒也着实顺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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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欲走至烛台处,不知究竟是余光还是幻觉,我恍惚觉得门口有一个颀长的身影,而身形竟又是那样的熟悉。

十三?!

看来当真是喝醉了呀!

我摇了两下着实有些昏胀的头,却仍旧瞧见他愣愣地站在那儿,哈哈,看来我这不单单是醉了,竟还出现幻境了呀!康熙这御膳房的酒真当是妙哉妙哉啊!

那就让幻境继续杵在哪儿吧,看这酒劲儿到底能持续到何时。

不去管他,自顾半摇半晃却依旧走得稳健地踱向烛台,虽然望过去烛光有些打重和分影费时有些多,却还是成功地挑了灯芯。只听得“啪”地一声,屋子里忽地亮堂了不少,我这一回身也才将眼前的人看的清清楚楚。一身大红新郎装扮的十三,身子挺拔,容貌俊朗不凡,脸上却一丝笑意也无,神情涣散,怔怔地立着。

我有一瞬间的恍神,却立马又“正常”起来。哟!这醉梦当真是做的极尽逼真,还特地给这梦里人换上了今日该有的新郎装扮,倒差点叫我这“清醒人”给弄迷糊了。

我哈哈大笑,不过这醉倒也有醉的好处,既有这般好事,我又怎能有错过的道理。想着,便是做梦,那我就彻底放开了随性放纵一把。

我几个大步,趔趔趄趄地晃到那梦中十三的跟前,一把就拽过他的手。一触到那人手心里的冰凉,果真是在做梦,十三的手可一向是温暖而有力的。

于是,我越发欣喜地一笑拉着那人的手入座。嘿嘿,他倒还真是听话,竟也没有反抗,且一句话也无,提着步子便随我进屋。

我又尤其“头脑灵光”地知道大碗放在哪儿还极其利索的给寻了出来,哗啦啦地倒了两大碗酒,手劲儿不稳洒了大半地递了过去,大声道:“来!今儿陪我喝一碗!”

那人不言语,确是十分爽快地一饮而尽。我看的呆愣愣了,大哥,咱俩还没碰杯呢?他又忽地要将我手里的夺过去“你不能再喝了!”

“谁说我不能喝了。”我大力抢回仰头喝尽,完了还不忘挑眉,极是得瑟地将喝光光的碗凌空倒扣给他看。

他没再说话,只是望着我。

我觉得无趣,便开始跟他攀谈。脑子里满涨涨的想多了就胀痛,便省了事儿只是下意识地问出自个儿乱七八糟、杂七杂八的想问却问之无门的一肚子问题,这首先冲口而出的便是:“诶,有没有看见新娘子呀?美不美啊?”

我因是喝得已经头晕目眩,也根本无法辨清梦中十三的神情。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声音淡然道:“我不知道。”

嘿,好家伙,竟变得这般不老实起来了。“你自个儿的新娘子,怎么会不知道。别、别以为我醉了就好骗!”说着还不忘打一个酒嗝出来。

正很舒服地打着酒嗝之际,隐隐地听见一声“但肯定没有你美。”

我听得甚是满意,虽然也知道几个儿此刻的鬼样子,就算是恭维话也好,还是十分开心的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倒是会说话啊!来,冲你这话,敬你一杯!”

他这回倒是没抢着我的碗喝,碰了一碰杯子与我同时一饮而尽。我喝完,一擦袖子,呵呵一笑。“瞧,倒是像我们两个在喝交杯酒呢!哈哈,你说奇不奇怪……”说到后来,笑到后来,也不知道到底是酒越喝到后来越苦还是怎么的,竟觉得还有

些涩涩咸咸的,一抹才发现,该死的不争气,竟还是给我流了下来。

那人冰凉的手却轻轻覆盖上我的,“不奇怪,刚才那杯本来便就是你与我的交杯酒!”

我这回倒是真正的大笑了,带着泪眼笑着,一把抽回了手“现下是我醉了好不好,难不成你也醉了吗?”

熟悉的低低的声音响起“我是醉了。”

看来梦里的真的十三有些痴癫。

我嘿嘿一笑,梦里的他既是这般痴癫,那我倒真想着把心里边一直没来的及说的话告诉他啊。现实中我总赖着对自己说是苦于没机会,可即便就算真有了怕是也不敢的。

又倒了一碗酒,把碗凑到自己的嘴边刚抿了一小口就被他拿了下去“不许再喝了。”

声音里竟是半分不容许我抗拒的力量。

才不怕你,小心我把你赶出本姑娘的梦境,滚回去跟你那美佳人**一刻值千金去吧!

我用力地攥着碗回扯,他力道极是大我半分也移不动,然没料到他竟很是意外地松了手,我一个没拿稳,酒全洒了,碗也“咣当”一声碎了一地。

我几分气恼有几分凄然,真当是住了天涯又向了物华,而一个人在这里可怜兮兮的万般皆是错。

抬了一双泪眼,望着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骂还是在笑亦或是在哭:

“你们这些皇子,不……天底下这些男人,都是一个混账样子,什么事都想由着你们来。女人就像衣服,觉着哪件好看就去穿哪件,穿旧了看不顺心了就随手一甩扔了。你说好笑不好笑,可那一件衣服只盼着你能穿啊。对了,一件衣服哪里能天天穿总是要弄脏的,洗了就穿不了了……”

我自言自语一般地像是吐不完话的老太婆子稀里哗啦地拉了一车,正说的起劲儿,却被他的话给打断了:“你怎么就认为我这一辈子不会只穿一件衣服?纵是脏了也还可以穿在身上一起洗啊!”

我听着觉得实在是好笑竟也止了泪,笑得开心,拿过他面前还完好无损的酒碗倒了一杯,然后递到他跟前:“嘿嘿,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来!喝了这碗酒,有天地作证,看你说的能不能做到。”

他二话没说,拿过酒碗一饮而尽。

我瞧着甚是满意,眯了醉眼很满足地点了点头。

且从头至尾,我也没瞧见他笑过,便也越发地肯定我真的实在梦里,想着我既然错过了那一次,那在这梦里为何不来弥补一次,我要告诉他,就算是蜜蜂也罢,这朵花我是认定了。

于是朝着他说道“跟你讲个故事可好?”

他点头应是。

我虽然醉酒意识模糊、说话也不大利索,但还是能够原原本本将那日的一段话说的一字不落。

果真是梦里人,连得听这话的反应也一点不同,他只愣愣地坐在方椅上,不动也不语。

心底一个声音迫切而热烈:我要告诉他!

因着这趟梦里不说,便再也没的机会了。

我忽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捱到他耳边“因为她来自……”

他的身形猛地一颤,只是望着我,我却痛恨自己喝的太醉,这会子竟半点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又晃着摇着回到自个儿的位子上,朝着他笑道“你不相信是吧?很正常,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相信……”

话还没说完,却觉得自个儿的身体整个地坠入了一个几分陌生却又几分熟悉的怀抱,极是温暖,竟让人半点也不想再逃出来。

靠近、靠近、再靠近,近得连已经晕晕乎乎的我也足以看到,那是一双深邃清亮的眸子,那眼眸温柔如海,灿若星辰,仿佛迷醉了一般。

下一秒,只觉得一抹温热落在了我的唇上!他、他竟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温暖。从轻碰到辗转、缠绵、狂热……

我不敢置信,那昏昏沉沉、恍恍晕晕的每一个细胞都瞬间被打开,这……竟不是梦!!!

那我刚刚又说了什么!对最不该说的人我……说了些什么!!!

没有容我多想,我已经被那个温柔却又霸道的吻携卷入狂风暴雨中了。

不知为何,那一刻,即便是拼命地想阻止,却再不似之前那般再也忍不住了!并且似要将之前所有伪装起来不堪一击的倔强、坚强、盔甲统统被褪下,最后就像一个迷茫不知所踪的婴孩一般,泪终还是止不住的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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