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 正文 【此一语是非意双关】

作者 : 素昭

()五月里胤祥随扈塞外,紧接着七月便赶去热河。康熙这次去热河,总共带了八个阿哥,包括大阿哥胤褆、太子胤礽、十三阿哥胤祥等,当然未满八岁的十八阿哥胤衸也在其中。

我具体记不得什么时候了,或许就是这两个月了,十八阿哥便要夭折了。

已是康熙四十七年七月中旬。

暖汐也已经是十多个月的孩子了,下了地踉踉跄跄,一拐一弯地跑起来模样煞是可爱。不过看她那个样子,老怕她会摔着,于是也就抱一阵子再让好动的她小走一阵子。说话倒是说得早,六七个月便开始咿咿呀呀的了,不过现下一句话说下来除了我和兰儿府里估计没几个人能懂全乎的。胤祥自然也是,他近来越发的忙碌了,在家的时间本就少,大多还是在书房里度过的。而四阿哥来府里找胤祥谈事的次数也越发的多了,一谈就是大半天,几次甚至谈到深夜。

康熙的诏书已下,锦琳受封和硕敦恪公主,定于康熙四十七年七月底,下嫁多尔济。

近来婚期渐近,而德妃宣我入宫的次数也愈发频繁了。

*******************************************************

是日,等着小迷糊团子暖汐醒来,哄着喂她吃了早膳,因着胤祥随扈后整日悬着心实在是没什么心思,也没叫着兰儿只稍稍将自己拾掇得简单得体了些便携了暖汐一同进宫。

同样的地点,相似的风景,相像的情形——小手拉着大手,纵然不想也一步步踏入了这紫禁城的大门。只是,在不一样的流年里,走着不一样的人,有着不一样的心……

绛雪轩离着永和宫并不远,刚去永和宫向德妃请了安说了会子话便带着暖汐走往绛雪轩。

“额娘…见到……暖汐……锦玥姑姑……开心”我笑着柔声说“是呀,暖汐马上就要见到锦玥姑姑了,她给你留着好吃的糕点呢。”

可是,马上又要分开了啊!

她笑,高兴的笑,笑得天真而快乐!真希望啊,她能一直这般笑着。只是,脚下踏着这方皇土,体内流着这脉皇血,连希望都觉得是一种奢侈。

我微低下头,轻轻牵起她的手,泪眼不觉一酸,便缓缓地抬眼望向远方。瞧这满目富丽堂皇的殿宇楼台、金波粼粼的琉璃瓦朱红墙。

锦琳、锦玥,一朵是似雪洁雅的秋海棠,一朵是幻粉柔婉的樱花。于这乱世之中,她们又岂是愿作这昙花一现的每佳人?

不觉苦笑,锦玥这一嫁不就是从这繁复华美的纯金牢笼纵身一跃,跳进水更深火更热的另一桎梏吗?

于那苍茫一片、浩渺无边的草原,却竟然没有一方她可以容身之处。或许,锦琳相较于她是幸运的,至少她还有尽力尝试的机会,而锦玥呢?

出了景和门,走至长廊的尽头,这一抬眼,却见着了已经整整三年没见到的……八阿哥。

他恰似也瞧见了我们,身形微微一顿,停了步子。

那人正长身玉立于一树木槿花边,着一袭银白色的清雅长袍,温暖浅淡的微笑。

他没有变,一点儿也没有变。一样没变的还有我深深浅浅、淡淡浓浓的愧疚,兴许岁月没有洗淡它反倒是愈来愈深了,于他、于兆佳氏、于八福晋郭络罗氏.凝月,于我和十三还未出世的孩子……

是啊,他走来的那个方向可不正是良妃的储秀宫吗,他又是留京处理政务。相遇从来不是凑巧,有因才有果,有缘才有分。

那,我是不是可以自私、逃避、自欺地想成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与那香消玉殒的兆佳.若言只是因为有缘无份呢?

那一瞬间,我甚至开始厌恶我自己,害怕我自己。极为可笑地,这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下来竟才刚发现,原来我是这么一个人啊!

心下蓦地一紧,不知不觉间手也加重了力道。

“啊!额娘……痛!……”

我才猛地回过神来。“是额娘不好,暖汐不痛了!不痛了!”忙地柔柔地模着她稚女敕的小手,又将她抱起朝着,迈着步子八阿哥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这一别后,又将是几年不见。也许,现在再不说就根本没有机会了,毕竟康熙四十七年已经来了。

或许,于八阿哥,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试试”了。虽然,真的不抱什么希望,也许根本无法改变他的想法,可能丝毫不能阻止他的行动……但,毕竟,我试过了。

************************************************

踱步到离他几步远处,我轻轻放下手里抱着的暖汐,躬身一福,恭恭敬敬道了声“八哥!”身边的暖汐也学着我的样子,晃晃悠悠地一蹲。

他眸中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滞缓,轻闭了眼后,挣开又立马恢复如常,语气平和得听不出半分异样,说道,“起来吧。”若是常人看了,绝对以为刚刚那是风沙迷了眼,可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到底是伤了这么深啊!

他仍然望着我,静静地望着我的眸子,淡淡的似有若无地笑着。而我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始终无法直视他,于是侧转了视线望着他身边的那棵开得正盛的木槿花,只紧紧地盯着花瓣儿温柔绽开的弧度不想移开视线。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不自在,微侧低下头来移转目光瞧着我身边的暖汐。

“是叫,暖汐吧?”

我微微一愣,惊讶于他这突然转变的反应,更是惊讶于他的平静,忙回道“是啊,暖汐。”

“模样长得倒确是极像你呢。”

一说到暖汐,我也当下心头一暖,刚才的几分尴尬、几分犹疑全都被暂抛了,我婉婉一笑,轻抚着暖汐的头,又随手折了一朵粉女敕的小花给她摆弄。说话间,也没估计什么语气不语气的,连的那句有些说不出口的八哥也说的挺顺“见了都说更像十三呢,八哥倒是头一个说暖汐更像我的。她的眼睛倒是几分像我,不过鼻子觉着像十三,嘴巴也更像十三……”

“若言!”他的语气竟是我从未听到过的冰冷,这样的八阿哥是我所不认识的。

“啊!?”他这突然地打断让我愣在当下,还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我几分意外、几分愕然、几分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不期与他四目相接。

他深邃幽深的眸子里面竟是全然不加掩饰的黯然与落寞,浓浓的、深深的,我根本无法去面对这从未见过、也不敢相信会见到的目光,慌忙地避开了视线。

哪怕荏苒的年光锻造使得我再向她靠近,可,我终究也不是兆佳.若言!

“我们之间能说的话便只有这些了吗?”淡淡的语气、淡淡的口吻,却像一根尖锐带毒的银针狠狠地直扎我着的心头,一字便是一下。

我以为当时已然了却。

可,

情丝要是能斩断便不叫情丝了,或许它更该叫情死。

情缘要是能了结便不叫情缘了,或许它更该叫情愿。

而这对有情人终还是被我给拆散了,那座未走完的情桥终还是被我给拆断了。

眼前,这个阳光下、和风中、浩天阔地间长身而立的好男儿,或许他注定是那场角逐的落败者,可在历史落幕后的光影里他却依然是最完美的英雄,哪怕曾经几多悲情。

可,正因为我不是兆佳.若言,我虽无力改变历史的轮回,却知道历史的最终结局。

我很清楚我不能试图改变什么,但依然想“试试”。不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自责,不是作为一个历史的看客,而是作为这个时代、他的人生的参与者。虽然我不是你的归人,只是一个踏马扬鞭的匆匆过客只因那太过相似的达达马蹄才导致了这样一个美丽的错误。

“……我……八哥……我还有句话说,且听与否,自随你意。若听,便可放在那儿;若不听,大可抛却了忘。”

他暗然的神色有一丝的晃闪,却在听到那一声八哥时被宇宙洪荒之势打回了原地,连朵浪花都没来得及打起。

转而,他语气平平,道“但说无妨。”

我轻呼了口气,静了静心神,竟也能够稳稳平静地凝视着他,我知道唯有这般,或许他才会有一丝丝、一丝丝的可能放在心里细细想着。“现下的紫禁城,情势想必八哥定是了然清楚……”

我说着,他定定望着我,眸底的神色渐浓、渐深,聪明如她,敏锐如他,又怎会不知我在说“什么”。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说,便也没有什么能阻止我的了,我神色淡然地回视着他,“我要说的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是莫强求。’”

他身形一愣,终日挂于嘴角的那抹淡淡笑意竟忽地一点也无,换成的是几丝震惊、几丝讶然,眼底残留的黯然,最后竟还有几丝苦意。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我不清楚到底是因为太过复杂,是我不想去理解,还是他此时根本就已经没有了一丝情绪。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也不是一个设问句,更不是一个反问句,而是一个夹杂了太多太多的陈述句。

“我自知道。”

他轻点头,复又摇头,神色漠然“你既与我说这些,那究竟又为何这般称呼?”

我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还在等我的回答。是……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一阵夏风缓缓吹过,夹杂着碎碎缕缕花香。恍惚间却又不似恍惚,我竟觉着它冷得彻心彻骨,却也冷得我清醒得透彻,我直直的回视着他,“因为‘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是莫强求。’”

此时,我见到的他,眼底那复杂的神色全然尽消,没有一丝的温度,却只了然地点点头,不再看我。复又戴上那如同往日一般的淡笑,竟也没觉着比平日淡反倒是更浓了一些。

他又细看了一眼暖汐,然后目光越过我们俩人,望了一望我们身后此刻绿叶爬了满墙、缀于枝头正迎风潇舞着的凌霄花。那句话似乎是刚说出便消散在了从他身后吹来的一阵风里,可我却听得比谁都清楚,哪怕是他自己。

“只是,有些事,一旦执着了太久,纵是想放,却终也放不下了。”

这一句,是双关吗?!

————————————————————————————————————

注:

1.木槿花的花语是:温柔的坚持,木槿花朝开幕落,但每一次凋谢都是为了下一次更绚烂地开放。就

像太阳不断地落下又升起,就像春去秋来四季轮转,却是生生不息。

2.凌霄,指志向高远。同名植物凌霄。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似曾》最新章节 | 《似曾》全文阅读 | 《似曾》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