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真的不是值不值得的事情,而是甘不甘愿,心里究竟是想还是不想,就这么简单。十三几乎日日会来看我,还时不时地寻了些新鲜玩意给我打发时间,我几分感动又几分欣悦,却见着他的眉宇时常紧锁故作轻松释然。看来,事情真的不是这般简单。
十四自那次同我怒吵之后,便总是避着我,即使偶然间见着了神色也是暗淡沉郁,竟半句话也不愿与我说。可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除却这些重重疑虑,平静的时光很容易让人满足,也同样很容易让人沉溺,更容易让人遗忘。
但历史,却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驻足、停留。
康熙最敬爱的兄长,裕宪亲王爱新觉罗.福全于康熙四十二年六月二十六日卒。
从京城传来这一消息,八阿哥便请命连夜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
是啊,历史上的裕亲王福全生前曾在康熙面前赞扬八阿哥胤禩不务矜夸,聪明能干,品行端正,宜为储君。待八阿哥胤禩更是情如父子。而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子欲养而亲不在,是何等的悲痛欲绝啊!
翌日,康熙下诏回京。
整个紫禁城笼罩在一片悲凉痛哭声中。披麻戴孝是古人吊唁亡灵的方式之一。而此时这庄严富丽华贵的大清皇宫也俨然已成了一片凄迷冷寂的白色深洋。
康熙辍朝三日。
想必在这帝王家有如此这般手足之情也实属不易了。
这趟塞外之行受伤回京后。我的伤势并未痊愈,虽然自个儿已经能下榻,生活琐事也不用全劳烦玉宁,却仍是不大便利,德妃便让我静养着。于是,这些时日,绣花女红、练字读书便成了每日的必修课。避开了紫禁城中的杂乱纷争,日子过得倒也实在平静安逸。
而这些年下来,对于德妃的印象也着实大有改观。虽然就像历史记载的那样他对十四阿哥亲厚、对四阿哥疏离确有这么回事。但也并不如相传的那么明显刻意,毕竟都是自己的亲骨肉。而对于她,真的只要你不触碰到那条最禁忌的底线,为人确也是和很和善亲近的。于这偌大的皇宫里,那些强硬的伪饰或许真不是自己想要的。而于这深宫,能立足三十三年荣宠不衰,她的素静不争、淡然心性应该便是一个很大的因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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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余花外斜阳,红影沾湿纱窗,确是瘦尽了秋光。
一场秋雨一层凉。窗外下着的清雨刚刚停歇,廊檐仍旧滴滴塔塔地滴着雨珠子,小开了窗户吹进来的风竟也有些丝丝的凉寒。
我搁下笔,半侧着脸靠在桌案上,看着自个儿刚写完的一首纳兰的《采桑子》。
彤霞久绝飞琼字,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
香消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
因着临摹十三的字迹,现下练下来倒也有了几分神韵,却终还是写不出他的那份感觉。十三?不知不觉间便总能想到他,嘴角不禁扯出一抹暗暗的笑意来。
口里反复默念着“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心绪倒还真是到下弦了。
他有好久没来了吧。现在他的人可远在西安,随着康熙西巡。那他的心呢,又会是在这个紫禁城中吗?
裕亲王薨,十三求康熙赐婚的事当然也只能拖延了。
等,
等待。
又是漫长的等待……
“其实,人生之中,最令人**的,并非别离,而是相聚。若不相聚,又哪有别离。”说到底我还是凡夫俗子一个,哪里能体会到古龙写的这等大彻大悟。我想,“伤离别”才真是会让人衣带渐宽却又终不悔的吧。
不怀似江淹的“黯然**者,唯别而已矣。”,便也切了容若的“不为登高,只觉魂销。南燕归时更寂寥。”了。
遐想间,兀自长吐了一口浊气。一抬头,发间的簪子一钩,没想到却是将那支还未干的狼毫笔带起,墨滴洒下。低头一看,俊秀的字迹被墨水渍染成一团团的黑影,没来由的几分恼火便一齐涌上来,伸手一股脑儿将它揉成一团。
正在专心绣花的玉宁听到我这边的响动,往我这里一瞧,却是曼然一笑。
我几分不解,难不成揉了个纸团就这般好笑吗?心下疑惑着,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她抬手指了指我的脸,笑道:“若言,莫非是要学徐娘画半面妆么?”
我闻言,立马下意识地伸手一抹,看着自己沾墨的手指,不禁发笑。复又拿了那支未干的狼毫笔起身。“好你个玉宁,竟拿我取笑。我这张脸要是画半面妆怕是要扮鬼吓人去的。还是让我们窈窕妍然的玉宁来吧。”说着便要朝她脸上画去。
玉宁动作倒是灵快,左躲右闪,我竟没一笔画得上。
虽是身子已好的差不多了可活动起来依旧仍是不大灵便,我着实有些气馁,朝她摆了摆手道“好了,不与你玩闹了。”
说着瞥见桌上玉宁半完工的那方绣帕,是一副精美“鸳鸯戏水图”。
想来便是绣给十四的了。因着上次的事情,我索性便撂开了手,也不知道他俩现下到底怎么样了。我微笑望着她。
玉宁嘴角因方才嬉闹而扬着的笑意却是一僵。
心念百转,她这是还在介意吗?一次弄巧成拙生出的芥蒂便会这般深吗?可这分明不像是玉宁啊!我认识的玉宁可从来不是这样的。
我兀自定了定神,朝她笑笑,转了话题:“玉宁,绣工可有什么技巧?我的绣工到如今也没个长进,还是一如既往的差,不知何时才能有你的一半好啊?”
她边理着绣线,边收了那方半完工的鸳鸯绣帕,说道“技巧怕是没的了,只用心便是了。”说着她的目光瞅了眼桌案上刚才被我揉成一团的纸张“若是心都落在了诗书上,怕是花再多的时间也是绣不精巧的。”
我愣愣然地望着她,虽是仍有几分不大明白玉宁说这话的意思,但她说的确实也是。
我向来便不大喜欢女红,无非是在看到别人精美绣品时感慨艳羡一阵子便也过去了。若说让我绣一方帕饰,我倒宁可誊写几卷书、临几贴字。
什么都能分,但一个人的心,真的是怎么样分不了的。
正兀自出神间,虚掩着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玉宁,德妃娘娘唤你去……”还没来得及收伞冬梅话说了一半却咽住,视线凝住我,强憋了一口笑,道“若言,你这可是在做什么?”
我猛地一想到现下自个儿顶着的这张大花脸,实在是尴尬至极,恨不得立马找条地缝钻了进去,手里的笔藏也不是不藏也不是。瞥头看了两眼正轻笑着的玉宁和冬梅,于是干干地打着哈哈“那个……画、画半面妆来着……”
玉宁同冬梅两人笑着出了门。我径自叹了口气,端了盆,用清水洗了脸,看着荡漾的水纹中墨迹还未洗净的面颊。
若是能一直这般开心地笑着,可该有多好啊!
注:
1.顺治二子裕宪亲王福全,康熙四十二年癸未六月二十六日酉刻卒。
2.临丧,摘缨,哭至柩前奠酒,恸不已。是日,太后先临王第,上劝太后还宫,自苍震门入居景仁宫,不理政事。群臣劝上还乾清宫,上曰:“居便殿不自朕始,乃太祖、太宗旧典也。”越日,再临丧,赐内厩马二、对马二、散马六、骆驼十,及蟒缎、银两。予谥。又越日,举殡,上奉太后临王第恸哭,殡行,乃已。命如郑亲王例,常祭外有加祭。御史罗占为监造坟茔,建碑。
3.黯然**者,唯别而已矣。——江淹
4.
深秋绝塞谁相忆,木叶萧萧。乡路迢迢。六曲屏山和梦遥。
佳时倍惜风光别,不为登高。只觉魂销。南雁归时更寂寥。
——《采桑子》纳兰容若
5.半面妆出处,《南史·后妃传》:“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将至,必为半面妆以俟,帝见则大怒而出。”
半面妆,典故来自徐妃昭佩,南朝梁元帝萧绎的妃子,著名的“徐娘虽老,犹尚多情”说的也是她。由于梁元帝是独眼,一次临幸时,徐妃只作“半面妆”(半面梳妆,半面未妆),知道她是有意嘲笑自己,盛怒之下,指袖而去,一连几年不再理睬徐氏。这就是“徐妃半面妆”的故事,李商隐《南朝》诗有“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妆”之句,后世以“妆半”来称赞其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