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所在的毓庆宫倒是不远,拐了两个弯,没走多久就到了。早前便知道康熙因为对深爱着的仁孝皇后赫舍里氏的去世心怀愧疚而极其宠爱这个懦弱无能的太子的。
只是见到霍然出现在的眼前这毓庆宫,仍是不免为之一惊。怎一个“奢靡”可以形容的。作为大清朝历史上唯一一位、也是中国官方正史上最后一位明立皇太子。康熙对他的偏爱,不知道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他那蛮横无礼、婬逸放荡、乖戾暴躁的性格,还是让这太子历经两立两废,最终落得幽死禁宫的悲惨下场。离权利巅峰仅差一步之遥也终不过是场美到极致的过眼烟云。
眼下看似顺理成章、唾手可得的盛世烟花、江河天下,到头来,转了空头,始终也不过只一场虚幻繁华罢了。
胤祥轻轻握住我的手,侧头望着我。
我摇了摇头,朝他一笑,道“走吧。”
未雨绸缪、先知先觉固然是有必要,可要的不是杞人忧天。历史终究是历史。即使再感慨万千,又有何意义。
只是,那心底最深处不禁还是会隐隐地、弱弱地冒出来一个念头来,要是没有康熙四十七年的一废太子风波,胤祥的人生会不会就此而有所不同?……
抬脚迈进门槛,屋子装饰精美、堂皇富丽,却是给我一种说不出的压力。
我强力吞了一吞卡在喉咙里暂时凝固的气息,我才感到自己今天真正的未知灾难是在这儿翘首以待了。我根本不敢睁眼看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甚至连余光都不敢扫视。尤其是他……
心头却是莫名地泛起一股子酸楚。
我深吸了口气,微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随着胤祥的牵引我缓步上前。
首先,当然是这屋子的主人——太子胤礽。我跟这太子还真着实不熟。
总的算来,其他的不知道、拣我知道的数,前前后后比较正式的总共也就见了两次。第一次是在草原的欢迎盛会上,第二次就是在闹洞房那晚帮我和胤祥解围。按道理人家也是帮过我们的,可总对这人没太多的友善感。也许是我知道历史上是他陷胤祥于不义的缘故,也许是看他恶劣的品行、为人处事,反正已经早早地给他贴上了“这种人少惹”的标签了。
于是,恭恭敬敬地行礼,规规矩矩地把宫女端上来的茶递给太子,微微颔首说道“请太子用茶!”
他大概对我印象也不太深,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但极为官方、很是客套地应付我“恩,弟妹有礼了,我这有一对儿玉如意给你们,恭喜你和十三弟大婚。”
“谢太子赏赐!”接着便是我和胤祥更为简洁官方的回答。
接过了玉如意转手交给身旁的宫女,然后又缓步朝大阿哥身边走去。
大阿哥胤禔,按长幼当然是老大,可他的生母惠妃那拉氏只是一位庶妃,远远不及皇二子胤礽的生母皇后的身份高贵,胤礽因是嫡出而被立为皇太子。
历史上的胤禔当然内心里对太子的地位是十分觊觎的,为了争夺储位,他可谓煞费苦心。可他镇魇胤礽,被皇三子胤祉向康熙揭发:皇长子与一个会巫术的人(蒙古喇嘛巴汉格隆)有来往。经查,发现胤禔用巫术镇魇胤礽,阴谋暗害亲兄弟,并有物证。其母惠妃绝望,向康熙帝奏称胤禔不孝,请置正法。康熙帝不忍杀亲生儿子,令革其王爵,终身幽禁。
叹气归叹气,礼仪程序还是得规规矩矩地照常进行。
然后,是三阿哥胤祉,才气谋略其实并不熟众位阿哥,也极是得康熙的信任很多重要的事情都全权交由他处理。自然,对那个位置他也是有心的。可即便万事俱备他唯一缺的却也是最重要的——朝野势力和兵权。不过,与他是实在是没什么交集,当然也就没什么印象,程序化自动飘过。
然后便是四阿哥。
雍正。是胤祥的四哥。我的……四哥!
双手紧紧地端着茶杯,微垂着目光锁定在他跟前的一方方青砖石上。望见他的一双锦绣云纹皂靴,我的脚步微缓了一缓,还是不敢正面瞧他,微侧着眼用余光扫视,尽量让自己迅速恢复正常。
看着今天的他竟全然没有了平日里那份冷若冰霜、只剩下了波澜不惊、深不见底,表情还是漠视一切、冷冷淡淡。似乎,对于常人而言是根本就看不出有什么疑义和特别。
可,在这偌大的屋子里,他、胤祥、我却看得比什么都清楚。只觉得,瞬间空气被凝结了,每个细胞被冰冻,肌肉组织瞬间瘫痪。万幸的是大脑没有停止运营,且镇定自若、极具权威地发布了正确无比的指挥。
“四哥,请用茶。”清亮的声音响起。
四哥!是啊,他过说的总会有这么叫他的一天,而这一天,也终于还是来了。
他端坐着,自始自终没有说一句话。
但也丝毫没有犹豫,伸手接过了茶盏,微抿一口,然后平静地送礼、真诚地祝福。
真的,他若用他那万年冻死人不偿命的冰块脸取而代之今天的淡若无常来面对我,我真的不会这么局促、如此不安。可他越是轻描淡写,就越是增加我的罪恶感。
为什么他总要一个人默默地扛,一个人默默地伪装,一个人默默地承担?
而我,也自始自终不敢再多看他一眼,不,甚至半眼。
胤祥,转身时,我下意识地紧握了一下他的手,似是在告诉他不必为我担心,又好似更是告诉他我的心意。
而我得到的回应是他更紧地回握住了我的手。
我再不想看他,缓步走向五阿哥。
再倒茶,再弯腰,再行礼。还好,若不是四阿哥,不然此刻如此近距离地见到翻版苏有朋还要叫他一声“哥”,要是行为失常可怎么办。不过,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他长着一张酷似某位现代人的脸让我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还是这位仁兄多次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总之这声“五哥”叫得发自肺腑!
刚经过了轻松的小插曲,乐章又急转直下,端着茶杯恭敬地递给八阿哥。他,竟仍是在笑。这个玉树芝兰、温润如玉的男子总是以他最平淡的姿态最温然的仪态来面对一切。哪怕是暴雨山洪、山崩地裂。
为什么都能掩饰伪装得那么好,而此刻我的内心真的是五味杂陈,不是个滋味。
只觉得,从刚开始就有一道目光直直盯着我。目光中似有犀利、愤怒、阴冷。
是啊,我又怎会不知道,下个就是九阿哥。
我强吸了口气,规矩地行礼、敬茶。
“九哥,请用茶。”他死死地盯了我两眼,我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假装没看见。
可悬在半空中的手臂抬了半晌儿也不见九阿哥接过茶杯。瞬间,只觉得屋内气氛变得极其之诡异。若此刻的温度也能精确测量,那便是:
下一秒,—80摄氏度……
再下一秒,—120摄氏度……
再再下一秒,热力学最低温度—273摄氏度。
此时,我身边的胤祥已然双目怒意熊熊燃烧,道了一声“九哥。”可他仍然无动于衷。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好吧。我抬起头,恶狠狠地回瞪他,显然他没料到我的举动,可仍不拿茶杯。该死!这下可要怎么收场啊!
“九哥,出什么神啊,难不成昨日的酒喝得太多还没醒。哈哈!”旁边的十阿哥没头没脑、全然不解状况地冒出一句,歪打正着得救了场。而这时,八阿哥也转了头淡淡说道“九弟,怎的还不接茶?”
闻言,九阿哥神色微变,敛了目光,伸手接过茶,大口饮尽,似是在压下心头的火。
我长呼了口气,不管过程怎样,这杯茶我是已经敬了。
而十阿哥,我也不知道他这横冲直撞、大大咧咧总是出其不意的举动对我而言到底什么时候是福什么时候是祸。
敬过了十二阿哥,接下去的就可以轻轻松松一杯茶应付了。谁让胤祥排行十三呢,这么多哥哥。不过也有让我好受一点的。那个一直跟我对着干的小冤家可比我家胤祥还小呀!看小十四那全然不似平常的呆闷闷眼神肯定是不服气的,可谁让你生的那么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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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出了毓庆宫,我真觉得刚被人暴打了一顿,浑身的骨头跟散了架一样,头上的那颗大脑估计也得重新组装一下了。不过,能“活着”自个儿走出来,我已经很满足、很欣慰、很佩服自己了。
而且,今儿一次性解决了那么多剪不清理还乱无缘无故生出来的恩怨纠缠,觉得就好像把常年埋着的地雷给十分痛快地挖了出来似的。
可我又何曾知道,即使地雷被挖了出来,那深深凹陷的地面却是终再也无法去填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