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了年,林熙同叶嬷嬷住在硕人居后,林熙发现自己的生活完全变了个样。
首当其冲的是规矩。
第一个是时间精准不容错,叶嬷嬷对这个要求一丝不苟。例如早上晨起问安,倘若迟了,不管你是拉肚子耽搁了,还是丫头们一时叫晚了,还是就晚了那么一步,总之统统不问原因,先照着手掌心就是两下戒尺,打的十分狠,而后才是清算,谁的责任谁担,算起第二轮来,可谓半点情面不留。
第二个便是按部就班,例如午休,不管困不困,到了这个时候就得睡去,你哪怕是睁着眼躺着呢,也得躺够那个时间,而后你也别想多赖,准点起来开始各项“修炼”,若是不按照规矩来,伸手吧,从林熙开始到屋内丫头一个不漏,倘若当日值班的里面有嬷嬷,也别想跑,照样伸手挨板子,绝对的连坐。
第三个是标准,比如吃饭,叶嬷嬷就详细的对从布菜,到食用,每一个动作做到了全方位的要求,手抬多高啊,衣袖在什么位置轻提,以及每个菜从哪个位置夹菜,对应什么样的客人应该夹哪个位置,可谓是极尽苛责的细致。
有了诸如此类的种种要求,林熙感觉到了一种束缚和压抑,可随着时间的拉长,她慢慢便习以为常,甚至发现了这种规矩下的好处:自律自觉,以及不经意间的规范。
其次改变的是生活的节奏以及品味。
叶嬷嬷给了她不能想象的奢华生活,每天从早上一睁眼开始,屋里的丫头婆子们便是连轴转,以前她起床洗漱这事,一个婆子就伺候过来了,如今到好,竟是要至少四个人伺候,一个伺候洗漱,一个伺候穿衣,一个伺候梳发,还有一个全然盯着时辰,跟个监督者似的,若是那日里叶嬷嬷兴起要求林熙得着盛装,那伺候起来没六个人竟不能够了。
而林熙从开始更为细致的接受六艺教导时,叶嬷嬷竟把平日里剔除的射和御也要教习,起初林熙以为这是为了凑个艺能齐全,后来和叶嬷嬷偶然说起来才知道,叶嬷嬷的目的是希望她能强身健体,外加万一日后遇上这种场面,心中有数,难免一时不察错了礼数,招至诟病。
许是叶嬷嬷心里有数,又或者她本身的要求就极为高,这当头的一个月,就有二十天里被要求着了盛装,所以林熙整日穿着华服,而且每过几日就有一套全新的送来,以至于林熙开先还能颇为欢喜,后面一件件的好衣裳好料子不论多么华贵精美,她都无动于衷了。
穿是如此,吃就更别提了,林熙可以很肯定,作为林府大小姐林可时,她活了十六年吃过的好东西,还没这一个月多,当然吃过的药也没这一个月多,叶嬷嬷不知道哪里寻来的厨娘,不但做的食物好吃不说,还成日里要给她弄一锅药膳,味道鲜美的,她很是想大快朵颐,但是,叶嬷嬷盯着她,她只能照规矩的吃个八成饱,而后颇为遗憾的看着它们被收下去。
吃穿如此好,用的自也不差。
从带的头面,到练习书画用的文房四宝,个个都是奢华的物件,害得林熙内心压力极大,总担心会摔了这个,蹭了那个,她战战兢兢了一段时间,终于还是有天失手打碎了一个玉质的笔洗,她本以为叶嬷嬷会好好和她算账的,可叶嬷嬷除了责怪她畏首畏尾外,却对那笔洗提都没提,林熙整整反思了半夜才明白过来叶嬷嬷的用心良苦。
做主子的都这般改造了,丫头婆子们自然也少不了。
从贴身到洒扫,从一等到粗使,各有各的规矩,一样的要改要练,叶嬷嬷管教时说的清楚,若是首次犯错,只口头提醒,若是二次错了,便是打手板,待到第三次,就直接卷铺盖出去吧。
一个月下来,粗实换了两个,贴身换了一个,倒也在这种强压下,大家迅速的适应了。
半年后,整个硕人居不用叶嬷嬷每日里盯着,便已井井有条,而七岁的林熙也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律的生活,十分的规矩。
可这个时候叶嬷嬷给林熙加了一项修炼:观棋复棋。
手谈是文人所爱,当叶嬷嬷提出来时,林熙还以为是要教她学会手谈,为日后所用,岂料和她所想差别太大,竟是叶嬷嬷拉着厨娘两个人下棋,然后要林熙在旁观看,待到她二人下完时,本该她们自己做的复盘,就变成了林熙的事。
她以前对手谈接触的不多,父亲林昌虽然会,但兴致似乎不高,以至于她这个当女儿的也没什么进展,能够多少知道一点,还是因为长桓自己要打棋谱,偶尔会扯上她。
因为这个烂底子,林熙起初很难复盘,往往二十多次对手后,就记不清楚了,偏去和叶嬷嬷请教吧,她连教都不教,继续再来,以至于林熙常常记得是焦头烂额。
不过每当完成这一项修炼后,林熙就会很是感慨:一个厨娘都下的这么好的一手棋,真不知道叶嬷嬷从哪里寻来的“妖孽”,难道这就是物以类聚?
只是她好奇之下寻问叶嬷嬷,叶嬷嬷却从不回答她,以至于和人家处了近十个月了除了知道厨娘姓董,除了做饭极好,还下的一手好棋外,便只知道每过两天这厨娘便有一日休息不来伺候,而这一天,小灶里伙食的事,便会有叶嬷嬷亲自掌勺,下棋给林熙复盘的事,便会落在瑜哥儿的身上。
因着林熙如今年岁小,也没那么多避讳,瑜哥儿也不过十岁的年纪,用不着男女大防,便常常能在傍晚瑜哥儿下学回来后,两人说道上几句,若赶上瑜哥儿陪着下棋,还能多听几句小学里的见闻,有时是同窗的,有时是先生的,还有时竟是相关到宫里的一些事,虽大多不是什么上台面的大事,但只听瑜哥儿提起,林熙也能深刻的感觉到一个圈子里的氛围。
而关于他们言谈时,叶嬷嬷极少插言,就算有时说上两句,也不过是喟叹;可是她从不阻止,只在每次结束的时候,她会不厌其烦的重复一次:“听在耳朵里,筛在心眼里,闷在肚子里。”
林熙明白,虽只是一些不上道的八卦,却也多少会有些看不见的牵扯,高门出来的女人,就算真有八卦的心,却也要注意仪态不能自降了身份,且消息对于大家而言重要,故而听进去,入了心好好过一道,便可留下有用的,或能长个见识,不过身为女人却是最好不要问其男人们的事,尤其是政事就更不得妄言,所以叶嬷嬷才会要她闷在肚子里,免得惹事。
这一日,瑜哥儿同叶嬷嬷又开始下棋,两人一边下着一边聊了起来,林熙便是一边记棋,一边留意着她们祖孙两个的闲语。
“……那世安侯爷的大公子真格儿是个有心气儿的,像他们这种可得封荫的鲜少见愿意自去科考的,他今早上向大先生告了请,想拜到汪大学士那里得些关于八股的教导。”瑜哥儿如今十岁,较之去年的个头只长了小半个拳头,外形上没什么大的变化,看起来依旧朴实无华,但到底是权贵云集的小学里走了趟的,半年时间,他身上就已经带了浓重的书卷气息,且有时说起话来,林熙可以感觉到一种属于权贵的傲气正在他这个农户出身的孩子身上悄然形成。
“大先生可准了?”叶嬷嬷执云子而轻问。
“自然准了,人家那是什么身份啊!不过大先生挺有意思的,准是准了,却没叫他去汪大学生那里,而是给他写了一封举荐信,叫他先去寻郭祭酒那里试试。”瑜哥儿边说边放,下棋速度极快,鲜少有盘算的时候。
叶嬷嬷闻言笑了下,没说什么,倒是瑜哥儿自答了:“祖婆,您说大先生这么肯给世安侯爷面子,是世安侯爷手里权重呢,还是近日里又要临圣恩了?”
林熙闻言挑了眉,看了瑜哥儿一眼,心道他这心思委实扎的深,竟想到这茬儿上来,再细细回想一下,便觉得自己也不过思量到的是人情世故上,想着不过是大先生随手结下一份善缘而已。
叶嬷嬷眨眨眼,悠悠地说到:“利益二字密不可分,得利寻益,相益而得利,不外如事。”说罢眼忽而朝着林熙一转:“七姑娘,瑜哥儿所问你也是听见了的,若今日此问,乃是府中人问起你来,你当怎答?”
林熙眨眨眼:“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大先生如此贤德雅士,定是成人之美。”
叶嬷嬷点了下头:“那现在此问假若是你日后夫婿所问,你又如何答?”
“这……”林熙一顿,咬咬唇后说到:“大先生乃三师之首,清贵之尊,能与权贵好处,必有所念,当,当细细打听探问留意,也好有做打算。”
叶嬷嬷闻言垂了下眼皮:“我若是你,夫婿不问三次,绝不答。”
林熙顿时红了脸,瑜哥儿在旁却轻言起来:“祖婆,你又教七姑娘装聋作哑。”
叶嬷嬷横他一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不知藏着掖着,迟早是背锅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