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借调的日子一直都很忙,这段时间就更甚了,家里小弟定好了日子,准备在下月初八黄道吉日结婚,作为家中的长姐,秀自然需要里里外外的帮着家里操持。
结婚首先就是新房的准备,家里老房建于八十年代初,那时候这两层,上下五间,全部水泥粉刷过的小楼房,可是附件好几个村子中第一,曾被大家评为冯庄第一幸福楼,吸引了多少羡慕的目光,可惜那时候弟弟太小,要不然,说媒的一定踩破了门槛。
秀还很清楚的记得当年建房子的情景。
父亲在黑龙江打工三年,寄来一笔钱委托本家大伯操持建房子的事宜,新房选址就在老房子西——一个废坑塘,早些年这个坑塘和村后的汪塘有水沟相通,一年四季水波青岚,水又浅,戏水,捞鱼都是小孩最喜欢的。
记得一年夏天刮台风,把秀院外一棵大树刮倒了,躺到了坑塘里,硕大粗壮的树干就成了村里小孩,尤其是秀姊妹几个的乐园,常常偷偷爬上去打颤颤——坐在大树干上,一脚踩在地上,用劲上下颤抖,像跷跷板又像过山车,很是过瘾,不过大人们常常呵斥,怕掉到坑塘烂泥里,越是大人紧张的,小孩子却越喜欢,只有抽空秀都会悄悄跑出去,疯一会。
又一次秀玩的正高兴,一不小心身子滑下来,跌倒了坑塘里,已经是深秋,坑塘早没水了,踩上去软绵绵的,一点不像大人吓唬的陷进去就爬不上来了,小孩子眼尖,秀发现坑塘里有像稻田泥沟里泥鳅钻过痕迹,秀小时候像男孩子一样野,经常偷偷模模带着弟弟妹妹钻到稻田地里捉鱼、挖黄鳝、泥鳅。
秀飞跑回家拿了一个大篮子和一把铁锨,在坑塘里翻起来,一锨下去,秀就乐了,好多圆滚滚的泥鳅不停在泥里扭动,秀忙碌了一下午,人搞得像个泥猴,收获了满满一篮子有十多斤,拿回家,到让母亲犯了愁:这个东西怎么吃——那时候穷,什么黄鳝、泥鳅等都不怎么收拾,更算不上什么美味,哪像现在,什么都敢往桌上端,越是稀奇古怪,越是有人青睐。
这几年村里环境越来越差,除了村后汪塘水还清点,一些小坑塘几乎都被村里猪圈、粪坑流出的脏水污染了,一到夏天臭气熏天,秀一家紧靠着,首当其冲遭殃,秀父亲早就盘算了要把它填上盖新宅。
这几年父亲作为村里第一个出门打工的,赚了不少钱,农村人腰包鼓了,第一件事就是盖房子,秀父亲也不例外,反正钱都寄来了,大伯忙着给里里外外操持。
大伯是秀父亲堂兄弟,很卖力帮忙:买料、找工人,打点着一切。倒不是两家关系特好,八十年代初,农村人出门打工可不像现在方便,自从父亲在黑龙江站稳脚跟,村里好多人都巴结着,希望能跟着出去,大伯三儿三女,人口多,日子拮据,说媳妇成了老大难。
自从老二去年跟着秀父亲出去了,这说媒的都踏破了门槛——据说出门不到一年就赚了好几千,在整个村都造成了轰动,大家都眼巴眼望,盼着能跟着出去捞钱。
大伯正想着今年让老三也跟着去呢,帮起忙来比自己的都上心。
有钱好办事,趁着农闲,大伯找来村里有拖拉机的人家,从运河堰上拉了好多车的土,终于把废坑塘给填上满了,浸上水进行稳沉,经过大半年新房终于动工了。
盖房子的工人是一群蛮子——村里的建筑队都不敢承接这个工程,他们平时也就是砌砌墙,盖个瓦房什么的,盖楼房实在没有这个能力,也就五间房,运来的红砖、石块、黄沙、水泥,占了一大片地,前前后后盖了一个多月,打地基、砌墙、搬砖、活泥几乎都是人工,蛮子们唧唧哇哇,干活倒是很卖力,大伯找了村里一间空房子,十几口子全打的大通铺,只要不下雨全都在工地忙活。
印象最深的是上楼板那天,提前几天建筑队工头就给手下敲边鼓“平时你们嘻嘻哈哈到没什么,上楼板是最紧要的关口,都他妈的机灵点,上上心”,上楼板当天很热闹,村里许多人都跑来瞧新鲜,正是假期,孩子更乐呵,早几天大伯已经嘱咐过秀妈准备好了鞭炮和糖块——农家新房上梁都要放炮撒糖块,即热闹又喜庆。
不凑巧的是,那天办饭的伙计把一锅大米全都做糊了,做饭的小伙子十五六岁,白白净净,弱不禁风,被工头骂得直掉眼泪:上楼板全靠人工,吃不饱饭怎么干活,秀母亲好心,拿出了自己蒸的一篮子馒头这才解了围。
上楼板真是壮观:从地上斜铺了十几根大树干,直到房顶,把厚重的楼板穿上粗实的棕绳,放到树干上,十几口子站在墙头上喊着号子一起用肩拉,用手拽,眼看着好几次到了房顶上,众人稍有松懈,楼板兹溜滑下来了,又一次,楼板下滑,地下工人躲慢了一拍,有三个人都被撞着了,做饭的小伙子是临时上场,没经验,腿被砸在楼板下,楼板整整上了三天,人员伤了四五个,最严重的就是那个小伙子,房子盖好后,还在秀家西配房里躺了半个多月,左小腿严重骨折了。
接完工钱,八六年五间楼房一共要950元,工头感慨秀妈心肠好,常常照顾他们的火食只收了900元,让了五十元的人情,秀妈感慨,人家赚的真的是血汗钱呀——那个受伤的小伙子还不能挪动,工头给留了点生活费,又带着队伍辗转到另一个工地去了,小伙子一个人很可怜,秀妈总是隔三差五的弄点好吃的,让秀给送过去,感动的小伙子一个劲的要认干妈。
说真的,蛮子的手艺还真是过硬,风风雨雨几十年了,五间楼房的质量还是“钢钢”的——除了木头的门窗经过风吹雨打早就变形损坏,墙体或楼板都扎实着呢,没有一点掉劲的迹象,而后来父亲从黑龙江回来后找村里建筑队盖的三间平房早就直漏八淌不成了样。
这次小弟结婚新房就是父母原来住的卧室——楼下最敞亮的东间房,一个多月前房子就腾出来了——父母住进了西屋,一间窄小阴暗的原来当作厨房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