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无恤、阿鱼悄悄地退了出来,陈盘身份尴尬更是不得不退。
洞外,半边残阳还在西边的山巅上做着最后的挣扎,闪烁着冷光的长庚星已经悄然挂上了天幕。远山近树被暮色笼进了一片紫褐色的光晕里,我靠着无恤的肩膀看着林间三三两两晚归的倦鸟,喃喃道:“红云儿,你可怪我?”
“怪你?那你可怪我?”无恤的下巴贴着我的额头,轻笑着问了一声。
“怪你什么?”
“那我又要怪你什么?”
“怪我惹是生非,多生枝节。”
“你谋划的是大事,何错之有?卿父来日若知,你如此费劲心力助他成事,定要好好嘉奖你一番。”无恤捏着我的手,自嘲道,“今日倒是我的计划里出了纰漏,害你担惊受怕了。”
“不是你的错……”齐公和鲁姬的哭声隐隐在耳边回响,那压抑的、痛苦的声音在这样的黄昏生生勾起我一腔愁绪。我靠着无恤的肩膀,闻着他身上血与汗交融的味道,一时悲从中来。
没有援兵,他和阿鱼就没有办法拖着陈盘带着齐公和君夫人北上高宛城,可援兵来了,里面又极可能藏了陈恒的奸细,继而引来陈氏的追兵。这样的矛盾,这样的困境,这一次如果累得他为我丢了性命,那我该怎么办……
“我错了,我早知道自己错了……你若不能平安,我要三国平安又有何用……”我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后悔,最后只能把头埋进无恤怀里大哭起来。
“哎,终归还是个小儿啊……哭什么呢?我们现在未必会输啊!”无恤一下一下轻抚着我的脑袋,“这世上的事哪里都能尽如人意,你以前料得准,谋得深,就不许别人猜中一次,绊你一脚?”
“没援兵不行,援兵来了也不行,这是个死局,我……”
“哪个说是死局?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快别哭了,平白叫陈世子看了笑话!”
“赵无恤,我可没笑她。我只是不知她也有这样小女儿的模样。”陈盘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我忙抹了把眼泪,抬起头来。
“唉,真是一张能碎了人心的哭脸啊……”陈盘幽幽地看了我一眼,枕着双臂仰头叹道,“赵无恤还没死呢,你就哭,我此番若死在你们手里,也不知我家中六十几个小妾有谁会为我流两滴真心的眼泪。”
“你要是死了,自然有人哭你!”我拿手抹了两把眼泪忿忿道。
“恐怕也只有阿素和陈爷了。”陈盘干笑了两声,斜眼瞄了一眼山洞,刻意压低了声音,“你那个死局我倒有个绝妙的解法,而且我们三个都不用死。你们把君上交给我带走,我劝相父与你们晋国赵氏结盟如何?君上答应你们什么,我们陈氏也一样能够应承。”
无恤看了一眼陈盘,微笑道:“世子的解法果真绝妙,只是与虎谋皮之事,无恤没有兴趣。”
“怎么会是与虎谋皮?姑娘,我家中如今已有三子四女,赵兄将来若做了赵家世子,你们俩生个男娃,我便嫁三个女儿,你们若能生个女娃,我那三子随你们挑如何?”陈盘一咧嘴角,眼中精光毕现。
“哦?这倒是个好主意,阿拾你说呢?”无恤擦了擦我脸上的眼泪,柔声笑道。
“好什么!阿鱼,拿你的袜子堵了他的嘴,他要再敢说话就割了他的舌头!”我瞪着陈盘又羞又恼。
“好嘞!”阿鱼月兑下自己的一只袜子在几欲落泪的陈盘面前甩了甩,“陈世子,阿鱼我赏你的,闻闻,可比你家那些粉姐儿的要香?”
“姑娘——”陈盘大惊失色。
“阿鱼!”无恤轻喝了一声,“别跟着阿拾胡闹!”
“是是是,阿鱼兄弟别跟着姑娘瞎闹。”陈盘看着阿鱼点头如捣蒜。
“阿拾,你替阿鱼上个药,我和陈世子有些话要说。”无恤在我肩膀上重重捏了一下,挺身站了起来。
陈盘闻言立刻收起了玩味,了然一笑也站了起来。
“姑娘,主人要和那傻瓜世子说什么啊?”阿鱼看着无恤和陈盘离去的身影百般不情愿地套上了袜子。
我看着陈盘的背影喃喃道:“那才不是个傻子,身有旧疾,不善剑术还能压着陈恒二十八个儿子坐上世子之位,这样的人聪明着呢!阿鱼,我去拿水囊和草药,你待会儿好好同我说说这个陈世子。”
“不成,不成。我知道的都是些荤段子,不能说给姑娘听的。”阿鱼连忙摆手。
“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是贱民婢子出身,荤段子打小就听惯了。你知道些什么,尽管说就是了。”我转身跑进洞里,见齐公和鲁姬相拥着靠在洞壁上假寐,就连忙拎了水囊和藤筥退了出来。“阿鱼,你把衣服月兑了,我先替你洗洗伤口。”
“姑娘,你来了临淄城以后还没去过鹿鸣楼吧?”阿鱼月兑了上衣,在地上盘坐了下来。
“没去过,只听说那里游侠儿聚的多,想去瞧瞧但还没机会。”我新撕了一小块碎布沾了水,轻轻地擦去阿鱼伤口旁的血污。
“那鹿鸣楼就是陈盘开的,姑娘只要在楼里吃上一顿饭,保准能听一大筐陈世子的荤段子。”
“这陈盘是个厉害角色,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你不妨说上两段他的事我听听。”
“那我可说了,回头姑娘臊了可别怪阿鱼话粗,不识礼。”
“说吧!”
“这陈世子有个名号叫‘惜花郎’,听说是雍门街上的女人给取的。他家中有六十几房侍妾,个个如花似玉,他那活儿好,一夜可御七女。”阿鱼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见我没什么反应便又继续往下说,“雍门街上教坊多,怪脾气的美人也多,但一个个到了他手里就都成了粉团子,服帖又好揉捏。”
“这些女人平日里伺候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自然是齐国卿士,各国贵胄,我们这些没官位的人别说让陪着喝杯酒,就连个面都是见不上的。”
“是这样……”陈盘扮作寺人毗的时候,朝露台的那帮贵女天天都有东西赏他,他能讨女人欢心我倒不觉得奇怪,但是雍门街上的那些美人,对他而言恐怕不仅仅是寻欢作乐的对象,“那除了女人呢?你还知道些什么?”
“除了女人那就是男人了!”
“什么?这陈盘也好男色?”我一惊,下手便重了些。
阿鱼嘶了一声,笑道:“听说陈府里是有几个粉哥儿,但倒没听说他喜好这一口。”
“那你说的男人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除了女人,这男人对陈世子也敬慕得很。‘惜花郎’陈盘与‘义君子’陈逆是形影不离的两个人,他们一个高贵大方,一个重情讲义,临淄城的游侠儿都盼着能与他二人结识。而且我听说,但凡有人为了‘惜花郎’所托之事送了命的,他不仅会花重金照顾好人家老父老母,就连叔伯,娘舅都能妥善安置。”
“叔伯,娘舅?”我乍一听到便想笑,可转念一想又惊觉陈盘此人笼络人心的手段很是了得,“无恤说今天那些戟兵是陈盘的私兵,莫非他们原先也都是临淄城的游侠儿?”
“也许吧,今天杀红了眼都没瞧清脸,没准那里头还真有和我在鹿鸣楼上一起喝过酒的人。”
我听着阿鱼的话,默默地用水冲去布条上的血水。呵,真是好一个“惜花郎”陈盘,看似顽劣不堪,实则却是个图谋大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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