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火折子刚才就熄灭了,不到最危险的时候,他们不会浪费珍贵的每一点光亮。此时黑暗之中,易初寒应该看不到她痛到皱成一团的脸。
但是,易初寒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伏在他怀里,乖巧,安静,可是她瘦弱的肩膀在微微发抖,她的心跳在他耳边回荡,那压抑到最低的细细的呜咽一般的申吟,是了解她至深的他,轻易就可以捕捉到的。
不行,云潇的肩膀有伤,此刻不宜再动。
但是,要怎么样才能保住她?
是的,保她,哪怕……牺牲他自己。
他轻轻低头,耳边突然传来嘶嘶的声音,心头一凛,连忙将火折子点亮,这突如其来的幽暗光芒,却让易初寒与云潇的脸色,再次凋敝。
那蚀骨的黄水,已经漫延到了易初寒长袍的下摆,那上好的柔软衣料,顷刻之间就被烧掉。
来不及了!
再延误下去,只怕他们还没想出办法逃走,就已经被这黄水浸泡腐蚀而死了!
易初寒眼底亮起一簇微弱光采,眸光最后深深望了怀里的少女一次,轻声开口,语音缠绵,似是最动听的喁喁情话。
“云潇,你先用钉子撑住身体,我用轻功飞上去,我练了多年的纯阳内功有举千斤之力,待我一掌拍开那顶盖,你借力出去!”
云潇蹙眉,从他的肩上抬头。
“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大哥担心!”
她自然是相信他。自从他中了“天冥掌”,身体比一般人更加阴寒虚弱,是以易魁将毕生所学的九重归阳经传授给他,这是江湖上最纯正的内功,有强身健体之效,全部发挥时亦有扛鼎之力。
可是——
“大哥,你上去把盖子掀开,之后你怎么办?举起那钢板的力道之重,你会因此再无支撑而掉下去的!”(吼吼,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完美应用啊!!)
易初寒却不给她反悔的机会,手臂一震将云潇推开,腿部发力,灵巧的攀上那洞口之顶,双足撑开,在光滑的内壁上找到足够的支撑,双手推转。
静止的空气里,忽然起了一阵风。
柔和而宽广,带着杜若凉薄的香气,幽微,沁入心脾。
面前在银钉子上挂住自己的上官云潇霍然抬首,眸底,有深深的泪光。
眼见他颀长挺拨的身姿,被内力震飘而起的雪白的衣角,他清灵如云,缥缈似星,但是那从来不变的优雅却在这一瞬间有了一丝狼狈。
苍白的脸颊涨的通红,束发的冠被强大的力道冲开,漫天是他飞舞的黑发,柔软,却带着让人悲伤的凄美。
“咔!”
那厚重的钢板,被那收放自如、炉火纯青的内功震开一条缝,易初寒轻轻吐出一口气,暗中加大了蹬着墙壁的力度,再次推手,又是一掌——
平和恬淡的脸上终于浮现一分难得的森冷,他的目光沉顿,凛冽,带着必死无疑的壮烈。
掌风化作星光,似乎在那厚厚的钢板与白衣男子之间牵起一抹皎洁如素的月光,流光阑珊,再无死角!
“不要——!”
“哐!嗑!”
巨响之后,云潇只觉脸上一阵清凉,迷蒙如春雨清淡如月色但是却带着温热与腥甜——她惊恐的抬头,却发觉一阵阵艳红血雾,自那白衣男子身上落下,如枝枉横斜的嫣红梅花,也如任何一个诗情画意的山间傍晚。
深山中起了微岚,他耐心的为她围上披风,笑:“傻丫头,穿的这么少,不怕受寒?”
她满不在乎的摆手:“不怕,我有大哥呢!”
是的,大哥可以为你理衣,照顾你,安慰你,陪你看山间落日,陪你走过竹桥小溪,但是……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云潇,不要怕。
他长发如墨,身形如松,白衣若仙,深眸似海。
白色身影可以灵敏如游龙,流星剑法可以游刃如秋水,但此时此刻被巨大的冲力所制,他勉强挣扎抡臂,试图用最后的力气撑住光滑的钢铁内壁!
但是,那姿态如闲云的身体,以难以抑制的力度和速度,从空中跌落。
簌簌的衣袂的声音。
他落下,落过那被扎了许多小小孔洞的钉子孔,落过挂在银钉子上的云潇,如同一枚深秋落叶,颓然,凄然。
眸子和眸子的相对,星光四散,泪眼如珠,他看到了她和他曾经的过往。
他轻轻开口,却来不及说出最后一句话。
如一颗最璀璨的流星,自深紫色的天空倾落。
疼痛从心口传来,云潇已经麻木到说不出任何话。
那推开钢板的掌风雄浑,足见十成真力,云潇在泪水中看到了深蓝的天色。那是暮色,入夜的暮色。银河寥廓,星光如泉。
初夏夜晚,带着淡淡花香与燥热的味道灌入洞口,吹散了那蚀骨黄水的刺鼻气味。
云潇借着银钉子最后的一点力,腰身一弯,浮上洞口,灵巧的身躯扭转,已在洞口之外。
然而下一瞬,她却甩手将那绳索系在地面上的一处,伸出被肩膀骨折所困扰的双手,拽住绳索的另一头,直直从洞口一跳而下。
手里那柔软的绳索,是他的外袍。
似乎还有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和杜若的香味。
这么鲜活的生命的存在,她怎能容许他不告而别?她怎能容忍他抛下自己一个?
她要救他!
哪怕跌落在那蚀骨的黄水中,失去了呼吸,只剩森森白骨。
她也要把他带出来,和她一起,走生命中剩下的那些路!
她的重新跳入如此急切,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原本平整的地面已被彻底挖开,露出庞大如同怪兽的钢铁机括,如同一个精致的钢铁城堡,在挖开泥土之后,显示出它的匠心独运。
而默默站立在不远处的,殷梦沉与水清浅,则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水清浅拍了拍胸口,如释重负:“还好,还好,挖开地下找到了底部的阀门,化骨水都流走了。”
殷梦沉眸光流转,却是一言不发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