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头望向那渺远的天际,极轻的依稀蹙眉,几乎未来得及在眉心留下一丝痕迹便逝去,那眉宇间的薄薄轻愁——他敏锐捕捉到,心底深处浓浓一窒,眼中的锋锐不由得更深。
“你化名殷栖,一年前来到上京,投奔在上京地痞帮派‘白虎门’袁达手下,帮他做掉了三个对手,成为他的心月复……之后,你手刃袁达,成为‘白虎门’第一把手,试图火并其他帮派,做上京最大的地头蛇。”
“不过‘白虎门’里派系复杂,你缺少识人之才,被其中的张胜、白老三陷害,单枪匹马去‘剑虹门’挑战。”
“然而,‘剑虹门’首领林剑虹却一把抓住了你的弱点,并引你到了此地决斗,继而……打断了你七跟肋骨,三根腿骨和手腕,将你抛弃在冰天雪地。”
女童清丽而略带沉黯的嗓音,将他最不堪最痛苦的过往娓娓道来——让他黝黑的眸子里,闪动着几许危险的波光。她说的这些全部是事实,但是……这都是他最隐秘的私事,她是如何得知?
仿佛看破了他的疑问,女童幽幽一叹,道:“可真是不巧,方才林剑虹和白老三决斗,两个人不幸都死了,张胜坐观虎斗本是志在必得,却只怕也死在两个门派的厮杀当中。”
这些人,都死了么?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勉强按捺下喉头的腥甜:“你……怎么知道?”
女童轻轻从袖子里取出一条碧玉镶金的腰带,在他面前晃了晃:“因为,是我把这条腰带上洒上了抑制你武功发挥的软骨散,又送给了林剑虹。你和林剑虹缠斗之时,那软骨散使你无法运功。”
满意的看着面前少年的眼神变的犀利,女童不以为意的摇头:“不过你不该恨我,该感激我才是。毕竟……你杀袁达时的那把匕首本来没什么奇特,但我收买了张胜,在上面涂抹了剧毒。”
她看着少年剧变的表情,又是自得的一哂:“至于那个让你去决斗的提议,也是我建议给张胜的。”
轻描淡写的将腰带扔在雪地,又拍了拍手,她神情自若,毫不因为方才那一篇饱含了血腥、厮杀、阴谋的话语而阴郁。
她,静静的站在雪地,如仙子一般的皎洁无暇。
手上的血腥,却比那瘫倒在泥污里的乞丐少年还要多。
“你……设计,陷害我。”
主导他的沉浮,坐看他的一举一动,漠然,而冷酷!
他总算明白,这个女童,在他甫一进入上京的时候就盯上了他,她巧妙设计了连环计谋,一步一步精心设网,目的就是捕捉他这条大鱼。
吃力的吐出几个字,胸腔里的怒气夹杂着淤血的甜味,一阵阵向喉头袭来——他不得不捏住喉咙,不要在她面前吐血,示弱。
她却镇定的点头同意他的观点:“是啊,我是在陷害你,在你第一次使用幻中术杀人并取得白虎门地位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你。”
“相传西北漠族王室,有一门嫡传的功夫,名为‘幻中术’,是用内力催动意念,布下迷幻之境,从而控制人心思神智。你居然会幻术,一定是漠族王族后裔,知道六年前,漠族与大周交战内幕——我要之所以设计你,是要知道两军交战的原因。”
“如果你告诉我,那么我今日不仅救你,还能给你无上的地位与权力。而且,我手里有你们漠族神药,闽南千足虫。十年育一代、一代唯一只的千足虫,能为练习幻术的人延寿——而又不巧了,这十年间的千足虫,在我手上。”
他终于吐出口里血沫:“你为了我,倒花了不少心思。很好,为了你花的这一年功夫,我也认你作为明主。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谁?”
女童轻轻一叹,道:“我是,上官绮月!”
彼时,她是济南王与当朝公主之女,皇帝甥女,代皇后养女,她受到世人景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他,是瑟缩在泥污雪地里的落魄乞丐,被世人唾弃,被世间遗忘。
但她和他,最终,走在了一起。
风雪的肆虐,夕阳的惨淡,将他和她的背影拉的很长。
那一年,她九岁,他十五岁。
那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次看似奇异的邂逅,会在他虚无而绮丽梦幻的一生当中,留下怎样浓墨重彩的痕迹。
他第二次见她,正是梨花开的最好的时候。
把他送在济南王府之后,她就径直回宫了,他在富丽堂皇的府邸里自由的住了四个月。这段时间里,她不仅请了名医为他医治骨折,还寻到了中原武林奉为至宝的“伤筋错骨疗法”,将他破损断裂的筋脉重新搭桥,反而促进他功力更上一层楼。
瘦削苍白的小乞丐,终于被她养成了一个气度高华一如她的翩翩少年。
济南王府小院子的前庭,皎白梨花淡淡,香气扑鼻幽幽,映着月光,她微笑回过身来。仿佛高贵清艳的春色,也比不上她浅浅微笑,温柔娴美,气韵凌云。素净的白衣,难掩她笑靥倾城——
明明近在咫尺,却似乎是云端上的梨花仙子。她默默端详梨花,可她端详的,又岂只是梨花?
她,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淡淡笑道:“小轩风景画图宽,一再闲寻绿绮弹。雨着梨花春已老,烟沉芳草梦犹寒。你既喜欢梨花,我便为你取名为‘梦沉’……一朝春梦梨花白,明月台高行乐处。这等绮丽又不失清致的景色,也只有你配得。”
灵秀轻盈如淡淡梨花,悠然清冽风姿无限的他却蹙眉,道:“我不要。”
她似是心情不错,偏首淡笑:“为何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