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柔突然有种旱人落水的恐怖绝望感,数月前的惊鸿一瞥,山贼面前的雷厉风行,那么忙碌的时刻,这女人居然会抽空看她,并且到现在还认得她……
红柔真的觉得一切都不对劲了。王爷叫她监视好这个女人,她知道这项任务并不容易,可是却没想到这么难……更遑论此刻的情况,怎么好像她反倒成了被监视的那个人似的……
浓浓的惊惧感占据心头,隔床上那抹娇小羸弱的身躯,却好似有千斤重,万斤沉般……红柔不敢动,她的武功只是些微,并不高深,她现在脑子里满满都是那些山贼被她雪针杀毙的画面,胸口好似被人挖了一个洞,好像只要她一垂首,就能看到自己胸腔里跳动鲜红的心脏……
会有可能吗?一个普通的夜晚,她在客栈三楼的窗边凭栏外望,突然看到深夜的庭院中央站了个浑身漆黑,神秘犹如鬼魅的人,而一晃眼,那个人突然不见了……但她的耳边,却骤然响起那个人的声音……是的,不知为何,她就是可以确定,那个声音是他的。
刚才……就在半柱香时辰之前,是眼前这个女人用尽各种卑鄙手段,说尽各种无耻威胁,还让他赌咒发誓,保证他在有生之年都不会看这种血腥暴力东西的是吧?是吧?是吧?
她登时苦笑,向来知道自己倒霉,穿越这种不入流的行当都能让她给遇到,如今再撞鬼中邪一下,似乎也并没什么需要惊讶的。
雁雪突然眉眼一动,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恍惚,若昨夜不是梦,那当她问那银面男子是谁时,他好像回答——“你明天就会知道了。”
一听到“血淋淋”“一块一块”这种敏感词汇,晴天突然一手拽紧娘亲的衣裙带子,满眼的绿光深得都要转蓝了,那是激动的蓝光,是兴奋的蓝光啊……
似乎没注意到儿子的各种抓狂挠桌,雁雪收回视线,淡淡的说:“没办法了,晴天,一会儿陪娘去案发现场。”
客房的窗户没有关,沙沙的风声吹响窗外的树枝,鬼影摩挲,细细轻响,在异地的过夜,雁雪向来浅眠。
雁雪眨眼思索,蓦的,她又抬颌,转首盯向不远处靠在墙边,嘴角挂着得意笑容的花一寒……“原来如此。”她嘟哝一声,随即眼角抽了抽,心道,这姓花的竟比他想象的更小气,更记仇……
在儿子的再三保证下,雁雪终于心满意足的牵着儿子的手下了一楼。
“噗……”前半段话还算靠谱,可后半段话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花一寒一个没忍住,站在边上憋笑起来。
清眸一眯,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不畏,她突然倾身上前,猛地两步窜到他跟前,想就近看清他的长相……
雁雪与晴天也走过去看,刚好看见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子轻敲桌子,对着本正怡然用膳的沐白喝问:“你就是沐白沐公子?”
那男子昨夜说他叫“沐白”,姓沐的?是真是假?真名还是假姓?他接近他们是为了什么?
这个不能招惹的男人,不似人,更似鬼的男人。
她皱眉轻喝一声:“豁出去了……管他是人是鬼……”两世加起来杀的人都能组成个小镇了,就算遭报应又如何,就算受惩罚又如何,她也不会惧怕,做都做了,后悔有什么用?
那衙差皱起了眉,似乎很是为难。
一秒钟,只是一秒钟……她可以确定方才月光只是被遮盖了一刹那,可就在那一刹那之后,那人……就消失了……
像是看不懂她眼中的排拒,沐白继续问:“昨夜发生暴动,虽是万籁俱静时分,却怕也惊动了人,沈姑娘女儿家细敏,昨夜可曾没听到什么古怪的声音?或是看到什么古怪的人?”
她看着“他”,不知他是男是女,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她在三楼,而他在庭坝树下,明明什么眼神交流也没有,可雁雪却可以确定,那个人在看她,一定……在看她……
那么鲜艳,那么瑰丽……
话音未落,就听楼下突然响起一阵声响,本围在房门口看热闹的人群纷纷跑到走廊,抓着围栏,探头往楼下看。
意识到旁边床上的人儿真的睡着了,雁雪方才睁开眼睛,抬眸看向门户大开的窗子,透过斜开的窗纸,她看到倒影在白纸上的树枝,被拉成长长阴森的形状。
“笑什么?”如此的近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
“哎呀,一般的死人当然没什么好看的,可是娘,他们说这个人是被肢解的,砍成七八块的耶,还说整间房间都是血,这么刺激的场面,百年难得一见呢,物以稀为贵,当然要见识见识啊。”小家伙兴奋得两眼绿光,他最喜欢血腥残忍的东西了,就像他总喜欢把做实验的癞蛤蟆用各种方法截肢戳眼一样,他觉得那很有趣。
幽深的眸子突然一晃,转向一楼大厅,从他此刻的方向,刚好能看到大厅中央的那张桌子上,正坐着个优雅食用早膳的如玉男子。
“什么?留下来等到破案?”她惊讶的双眸一转,转向了客栈大门处,果然,门外一左一右,两个身穿差服的衙役正门神似的矗立守着。
“不、不好了……死、死人了……死人了……”突然,屋外的尖叫声响起,惊回雁雪魂飞的思绪,她快速的穿好衣衫,再拉开房门。一出房间,就见走廊早已乱作一团,此起彼伏的男男女女惊叫声正从走廊尽头某间屋子里传来……
从门外往里看,只能看到满屋的血印,地上,墙上,桌上,床上,到处都是……屋内此刻只有两三个衙差,进进出出忙碌不停,而墙边窗下,担架上躺着的应该就是本案死者了,那死者被白布盖着,白布已经沾了血,看不到模样,不过听说人是被解体的,但现在从白血布的轮廓来看,他的四肢应该已经被拼凑齐全了。
雁雪冷冷的白他一眼,对着唯一的儿子,继续口若悬河的谆谆教诲:“晴天你要知道,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很多事,只有长成大人了才能做……”
“嗯。”对方一派优雅,漫不经心的应允。
现在的她,真的宁愿相信他是鬼了……
什么叫进展得真快?
如果刚才还为影子的事纠结他到底是人是鬼,那现在雁雪可以百分百肯定了,这是鬼,绝对是鬼……或许,从来也没人规定鬼是必须没影子吧。
雁雪很惊慌,她急切的想退后离开,可后腰,一双略带凉意,又饱含侵略的大手突然将她抵住,他手臂微弯,将她轻若羽毛的身体搂向自己,呼吸间的紊乱,衣服间的贴合,她甚至能感受到她贴靠的硬石胸膛里,那微薄的凉意。
怎么一转眼,态度立马三千六百度转变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女人心,海底针吗?是吗?是吗?
“来了,又想走?”他微微倾身,菲薄的唇瓣贴在她的耳畔,耳窝内传来温热的气流,她勉强稳住心神,一双绣拳,揣得更紧了,却动弹不得。
“好了,快睡吧。”邻床的人轻语一声,接着是翻身的声音,然后室内恢复静谧,缓慢温和的呼吸声从邻床飘来,传进红柔的耳朵……
“别担心,清者自清,我若执意拘捕,反倒引人怀疑,索性就洒月兑的随他们去了。”说着,他还温和的拍了拍红柔紧抓自己的小手,以示安慰。
“公子,别去……”红柔仍不放手,小手甚至抓得更紧了。
“我笑什么关你何事,倒是你,引来我作何?”勉强镇定下来,她立刻反唇相讥,这个男人武功深不可测,却特地引自己出来,来广坞府不过半天时间,她应该没做什么值得让人注目窥视,惊天动地的大事才对。
更重要的是,他都到了她面前,她却根本浑然未觉,如不是他出声,她还完全没发现他的靠近,天啊,这样高深的内力造诣,若他真的是人非鬼,或许反而更加恐怖。
只是……
看到她下来,如玉的男子翩然一笑,那抹笑容还是如昨日见到那般怡然轻淡:“沈姑娘若不嫌弃,一同而坐吧。”
不,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突然,黑若曜石般的眸子闪了闪,花一寒灵敏的望了一眼走廊尽头——那间死了人房间,他突然咧嘴一笑,笑中带着些恶意的残忍。
雁雪满意的笑了笑,秀绝倾城的脸上露出一丝轻柔,牵起儿子的手,她昂首阔步的边往楼下走,边笑眯眯的问:“现在晴天还想不想去看案发现场呢?”
所以,不是为了早点走,她也不会带着儿子来主动帮忙……
静候一旁的红柔立刻转身去拿新碗筷,而红柔一走,沐白便似随口般的问道:“沈姑娘昨夜睡得可安好?”
楼下的骚乱还没停止,一脸阴郁的红柔上前一步,挡在自家主子面前,面色不虞的冲衙差头头道:“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区区衙役,敢对我家公子大不敬,小心你的脑袋。”
感受到儿子强烈期盼的幽深目光,雁雪咽了口唾沫,暗忖自己这个做娘的简直太失败了,这整整六年又当爹又当妈的把儿子拉拔长大,一心想养个正太属性的呆萌娃,可却基因突变,养成了只嗜血贪艳的吸血鬼……真是劣作啊劣作。
明明对方什么都没做,只是说几句话而已,为什么她会吓成这样?这个女人,无论说话,还是表情都是淡淡的,按理说应该没有威胁力才对啊。
“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小晴天又不是没见过。”浑身带着尖锐置气的花一寒慢慢的渡过来,他手中的扇着漫不经心的一挥一挥的,可眼神,却从头至尾没有看雁雪一下。
终于,理智被搞得崩塌了。
两母子翩然远处,独留下趴在墙上,仍旧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俊逸男子……
纤白的倩姿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般,如飞鸿似的射出窗户,风声鹤唳,朝着风吹的方向,她想也没想的急速飞行,当飞了半柱香时辰后,她终于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某栋房子的顶檐上,背光的深色身影,正安静的矗立,好像正等待着她……
“真的撞鬼了吗?”幽幽的伸出柔荑模着自己皎洁如月的细致脸庞,她靠在窗栏边,浑身竟透着股无力的酸软。
笑了一下,雁雪也不客套,大大方方的点了个头,便利落的坐在了对面,小晴天也自坐一方,一双灵动的大眼珠,却敏锐的睨着这个笑得古古怪怪的男人。
“我是谁?你在乎吗?”浅薄的呼吸里透着丝轻笑,那笑虽然动听,此刻却只让雁雪觉得毛骨悚然。
雁雪的轻功造诣很高,所以她知道,人毕竟是人,再怎么高的轻功,也不可能漂行如鬼魅,行动如灯幻影般光速……
透过月光,顶檐上的人倒映出纤长的影子……雁雪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她抵住自己的洁额,为自己方才的白痴而失笑……这人是有影子的,那他就不是鬼,天啊,她竟还以为是撞鬼了,看来与花一寒呆久了,她的脑子也退化了。
这个女人就是属于那种,越是与你轻描淡写的说话,你越是会被她浑身所散发出的无形压迫感给束缚得喘不过气来……
重新将目光放到那衙差身上,她笑得有些瑰艳:“官爷看小女子柔弱,可我可胆子大着呢,劳烦官爷就通融通融吧,说不定小女子还能为你们查出点什么苗头呢,再说,那尸体还放在窗边,这应该是办案的仵作还没来的缘故吧?这专业仵作都知道,尸体最忌放在门边或是窗边通风的地方,况且,这查案本就是趁热,越迟验尸,就越难差,反正办事的也没来,就让我先看看吧。”
“出去出去,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因为她太想看清楚,因此身子前倾,差点就要跨进门槛了,守门的衙差终于忍无可忍,扭头过来发飙的对她狂吼。
眯着眼一掌将他拍开,雁雪慢条斯理的夹着菜,丢进嘴里咀嚼两下,才淡悠悠的说:“你去长长见识也好,男孩子就要从小训练,就算再恐怖恶心的东西,也要去面对,去适应,这才该是男儿本色。”看她说得大义当前,正气凌然,晴天却突然有种还在梦游的感觉。
上了三楼,楼梯拐角,花一寒静静的倚墙,轻笑的睨着她,雁雪挑了挑眉,眼睛瞥向天字七号房,直接问:“你看过了?”
压下心底的不平,勉强露出一丝温婉纤柔的浅笑,她声色缓柔轻细的道:“这位官爷,小女子家中有叔父乃为仵工,小女子从小耳濡目染,对验尸查案之事也颇为有兴趣,不知官爷可否通融,让小女子进去看看?”
他比她高出大概一个头,想看清他的脸,雁雪必须仰头,可一抬头,水漾般的眸子猛地一缩,心中的恐惧感骤然增大……因为撞进她视野的不是一张脸,而是一块面具,一块银色的半面面具,那么忧郁深沉的银,在月光的映衬下泛着点点波光,忻白的光丝环绕在那张不明来历的脸庞上,透着股神秘,与令人无法亵渎的神圣……
这么说来,昨晚的事……不是做梦?
“过来……”
“哼。”莽汉子正气凌然的冷哼一声,声如洪钟的喝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嫌疑的,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要查。换言之,不是做贼心虚,又怕什么人盘查?”
雁雪闲淡的撇撇嘴,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说:“同房共寝一夜后,你们的感情已经升华到可以人生攻击的地步了,进展得真快。”
“没犯事为何要去衙门?你这衙差好没脑子,要是杀了人,我们还会乖乖呆在这人等你抓吗?况且,你说有人密报,那密报的人又是谁?你就如此信他?”红柔依旧坚守立场,气得小唇不住翻动。
莽汉子不理红柔辩解,只转头看向宋暮白:“既然一口咬定没有,就请阁下走一趟衙门吧,把话讲清楚大家都方便。”
雁雪嘴角一抽,心里悲愤的想着,要不是客栈被封锁,不破案她就没法离开,谁有空来看?她是知道古代破案,少则数天,多则数月的,要是真让这群脑袋腐朽的古人破几个月,死人只怕都生蛆了……
红柔双拳紧握,眼看就要忍无可忍的动手御敌了,千钧一发之际,她皓腕突然被人拉住,她侧目,就见宋暮白已经潇洒翩然的站起身来,大大方方的双手抬起,对着那衙差笑意盈盈的说:“这位小兄弟动作可轻点,在下配的饰物,挂的物什倒不少,就是还没戴过镣铐。”
经过了这么诡异的一夜,雁雪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间的,但第二天一早,当她睁开眼睛,环视四周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干净整洁的隔壁床榻上时,她却开始迷茫了……
“该死,你到底是谁?”懊恼的咒骂一声,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与他靠得这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轻淡的香气,那是冰雪莲的香气,幽淡却寒冷,她发誓,再以这样的姿势跟他呆下去,她过不了多久会被他冻僵,最后冻死……
雁雪坚定的点点头:“嗯,暂时,你还太小,这样容易造成你的心理负担……乖,等大点了再看……”
恐怕是因为客栈死了人,一楼大厅门可罗雀,除了正中央的那张桌子,一身蓝袍的沐白正孜然的食了早膳,旁边几乎空无一人。
“嗯,这就对了,果然是娘的儿子,悟性不错……”
这个时候,轻风吹动了天边的乌云,皎洁如光辉的明月被慢慢遮住,少了朦胧的月光照明,一切顿时变得有些难以控制,漆黑取代了她的视野,虽只是一刹的时间,可当破开云雾后,庭坝里,那个人本站着的地方,已经空无索物了。
“笑什么?”他再问一遍,低哑如绵延琴瑟的嗓音,让人忍不住侧耳倾听,很好听的一把声音,温厚中透着丝性感,只是声中的语气若是能别这么干巴巴的,或许会更好。
那衙差大眼一弯:“你这姑娘可真招笑,哪有找尸体当乐子的,不过你若执意想看,一会儿我们头儿来了,我就替你去问问,他许了才……”
那守门衙差也被惊动了,以为楼下有人闹事,立即板起黑脸就要去斥吼,可探头往下一看,竟看到自家头儿领着十几个支援的兄弟,正围着大堂中央唯一坐了人的一张桌子。
微薄的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打在客栈后院的庭坝上,平稳的小石路中央,黑色的身影在树影与月光的婆娑交叠出,淡淡的屹立。
低低的笑声再次响起,他贴在她耳畔,用他那诱人蛊惑的气息将她重重包围,低沉如琴瑟的声音再次翩出:“我是谁……你明天就会知道……”
“咦?他昨晚有出去吗?”低低的嘟哝声从脚边传来,雁雪俯首,就看到自家儿子模着光洁的小下巴,一脸奇怪的喃喃自语:“我监视了他一夜,他昨晚明明没出去啊。”
“你、你到底是谁?”她心跳得很快,不敢再问他的意图,她只想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谁,知道了,她就会告诫自己,这辈子不管在哪儿遇到他,都要记得绕路。
见她发怔,沐白深邃的眸底晃过一丝狭促,随即又开口:“方才听门外的两位衙差对话,好像是说客栈死了人,住宿的所有客人都必须留下来接受盘查,直到破案为止,沈姑娘本是今晨就要动身离开的吧,如今,只怕计划得延后了。”
“有人密报,说看见你昨晚出入过天字七号房,就是死了人的那间,按照规矩,现在我们要带你回衙门进行盘问,你最好老实交代,别妄想逃月兑法网。”说着,那状似衙差头头的莽汉子就将镣铐往桌上一搁,沉铁落桌的声音惊得所有人都心头一跳。
“娘,咱们不能离开吗?”小晴天拉拉娘亲的袖子,陶瓷般的小脸满是纠结痛苦,如果走了也就一了百了了,可不能走,那就意味着,他还要继续近距离的如此靠近自己梦寐以求的血腥场面,可却残忍的只可远观,不能近窥。
红柔轻轻的将新碗筷放到一女一小面前,便安静的退下。
“尚好。”疏离的浅笑挂在唇边,只是礼貌的点头致意,显示出她并没有与他深谈的意思。
小晴天痛苦的扬起可爱的小脑袋,紧盯着自家娘亲,一双大眼瞪得圆圆,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咬紧牙关,痛定思痛的道:“如果是这样……晴天一辈子也不要长大了。”话里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怎么才能长成大人?”小家伙对于现在不能看肢解现场感到很介意,因此不依不饶的追问。
想了半晌,雁雪支着下巴,一条一列的道:“长成大人就是,你要会自己赚钱,会自己做饭,最重要的是,你要有能力照顾娘下半辈子,你要把娘伺候好,衣食住行不能马虎,一日三餐不能凑合,你每月挣的银子都要无条件的交给娘,但是你可以偷偷藏私房钱,不过你的私房钱都要花费在供娘吃吃喝喝上,你可以娶娘子,但是你娘子也要一起伺候为娘的,作为新时代的女性,女子三从四德什么都是屁话,做为一个称职的儿媳妇,她必须和相公一起工作,然后挣大把大把的银子给娘亲我花,然后……”
正忙着抓耳挠腮,感叹上天不公的小晴天突然耳窝一跳,他下颚一抬,眼底登时一片绿光:“娘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激动的半个身子都快挂到了自家娘亲身上了。
突然,某种冰淡的雪莲花香气映入她的脑海,她眼眸一眯。难道……是那个香味作祟?
“你……”红柔眉头紧蹙。他们是偷偷离京的,若是进了衙门,公开了身份,广坞府的府尹定会上书京城,到时候皇上知道他们离京后居然往北边走,猜疑肯定更大,到时候,事情就越弄越复杂了。“我们家公子地位尊贵,身份显赫,又是第一次到广坞府来,怎会杀一个认都不认识的人?”
“暂时?”小家伙眨巴眨巴亮若星辰的眼眸,似乎没懂娘亲的意思。
想着,她拍拍儿子的小脑袋,痛定思痛的好言相劝道:“晴天啊,你冷静一下,那种东西暂时还不适合你看。”
逆光而站,身形高大的男子不置一词,片刻的安静,却让雁雪澎湃的心脏几乎狂跳出胸,她不喜欢这种装神弄鬼的沉默,确切的说,她不喜欢这种连对方样貌都看不清的被动感……虽然她心里很怕,这种真实而浓烈的胆颤感让她自己都讶异,可是相比之下,她更讨厌让这个陌生人如此轻视的自己……
如葱的手指紧紧攀住窗框,像是要将这木质的东西抠出个窟窿来,全身紧绷,她眼眸未动,仍旧一瞬也不瞬的紧盯着小石路的中央,好像要确定那个“人”是不是真的不见了……
逆着月光,雁雪看不清他的长相,却知道他身形高大……无形之间笼罩在两人之间的气流,似乎因为这诡异的对站,而突然湍急了。
花一寒觉得,自己以前丰神俊朗的美男子形象,打从遇到这恶魔般的母子之后,便彻底粉碎性结束了,不过……奇怪的是,他非但不觉得伤心,反而还蛮开心的……这对母子,真的太特别了,随时随地都能给他无尽的惊喜,看来,若是他还想保持这份心境愉快,他这辈子都是离不开他们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再也忍不住了,旁边某个本想装生气装到天荒地老的男人,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
她不大声说话,不表情狰狞,那是因为,有一种旋风,是在沉默中爆发的……
小家伙立刻像拨浪鼓似的猛摇头:“不看了,不看了,下辈子也不敢看了……”
雁雪微微挑眉,这男人还挺小心眼的?不就是她昨天斥了他两句吗?他居然气一夜?
幽远的声音,好像不似真人,可耳畔的温度又是如此清晰,她赫然回首张望,却发现除了耳畔上那无人模拟的浅薄淡温,四周根本空无一人。
请听清楚,她说的是主动来帮忙,主动的意思就是倒贴,帮忙的意思就是不收钱,不收钱啊,不收钱啊,免费啊,免费啊……还想她怎么样?
似乎并不抗拒她的主动靠近,高大男子纹丝未动,身形稳若磐石。
叹了一口气,下了床,她本只是想去关窗,可人到窗口时,不知是鬼使还是神差,她却突然探出头往下看去,仿佛下意识的,她就知道窗下会有什么东西一般……
“娘。”小晴天精力充沛的如小流星般撞进娘亲的怀抱,亲昵的蹭蹭娘亲的手臂,甜糯好听的声音灵动的响起:“走廊尽头的天字七号房间死人了,娘,我们也去看热闹吧。”
人生攻击……
敛眉一派优雅淡然的吃着早膳,雁雪半眼都没再赏赐给自家儿子了,可清水般的明眸却状似无意的瞥了对面的沐白一眼,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她的视线刚扫过去,却发现他也在看她,一双狭长的魅眸慵懒的眯着,微笑的看着她。
“密报者的身份衙门有义务为他保密,你们不用知道这么多,跟我回衙门就是了。来人,上铐。”说完,他虎躯稍让,后面的喽啰立刻上前,拿起镣铐准备架上。
她猛然抬头,眼中溢满了惊讶……等等,这人刚刚明明在房檐上,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悄然无声的落到了她身边?……一眨眼,怎么可能,真的是一眨眼啊……
“果然还是有关系……”某女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转身,径直往那间门外还围着大批群众的凶案屋子走去,不再理身后被雷劈中的某人。
漆黑的夜晚,本该无人的庭坝里,突然出现一道黑影,在月光与树影的交叠晃动下,诡异而阴森……zVXC。
到了这一刻,红柔才终于放松四肢,可她却发现,自己除了后背,脑门上也全是冷汗。她拉紧薄被,也翻了个身,佯装疲惫的背对着雁雪,她将脑袋埋进被子里,深吸一口气,却觉得全身发软,好像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用完了。
浑然不听身后人的絮絮叨叨,喋喋不休,雁雪推开人群,大而化之的走到人流最前端,凝眉看着眼前的环境……要柔突也。
“喂,谁被恶心到了?”这可是红果果的轻视啊,花一寒立刻挺起背脊,抬头挺胸,露出一脸不可一世的狂傲表情,随即又嘴唇一撇,瞅着楼下大堂轻蔑的道:“本公子只是不想跟那小白脸同桌罢了,看到他那张娘娘腔的脸,谁还吃得下?”
他话音一落,雁雪只感觉身体骤然一松,眼前再一花,再回神时,眼前哪里还有半个身影?
突然有些后悔一时冲动的跑出来了,雁雪倒退一步,绣拳紧紧藏在身后,手心的汗,显示出她的不安。
花一寒再次炸毛,俊逸五官登时扭曲大吼:“不要用那么暧昧的形容词,我和他没关系,就算有关系,也是互相仇视,敌视,蔑视,鄙视的关系……”
居然有人……真的有人……
这种感觉,就像你嘴边明明有只大鸡腿,你却只能干看着,不能吃下去,嗷嗷嗷,世间上最痛苦的事,真是莫过于此啊……
又是这样,用一秒的速度,突然……突然的消失……
几乎是立刻便瞪圆了眼眸,雁雪抓紧窗栏框,手指的温度因为这乍然看到的恍如鬼魅的黑影,而有些泛冷。
见自家主子竟然答应去衙门,红柔急得立马抓住他的手臂,紧忙摇头。
没有人的怀抱是冷的,没有人的手是凉的,可这个人,却……
宋暮白微弯的深眸浅浅一转,唇边挂着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在下正是。”那么,现在……她是撞鬼了吗?
太残忍了,太残忍了,这种打从心底的折磨感就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啃咬你的心脏,用这种方法考验他的自制力,简直太暴虐了……
额,难道那个人的意思是说……他就是杀人凶手?
她脸色一白,头皮顿时一阵发麻……
“过来……”还是那道声音……就像阎罗催命的念符,不断的重复,回响,即便雁雪强迫自己不要听,不要看,不要好奇,不要冲动,可那道声音还像是钻入她的大脑,挥之不去,斩之不断。
用薄被将自己裹得紧紧的,身子也缩卷在了一起,不知为何,红柔突然觉得很累,刚才的肌肉紧绷让她用光了所有力气,疲惫感接连而来,终于,在不知不觉中,她好像真的熟睡了过去……
“所以被恶心到了,不下去吃早膳?”
雁雪恬笑,继续再接再厉:“而且,我就是看看,也不动手,就是见识见识。”
她昨晚睡得好像很沉,连临床的人走了,她居然都不知道。呵,多年来养成的警惕心和防御心似乎在昨晚同时失效了,在异地从来浅眠的她,第一次睡得这么沉,这么没有戒心。
古怪的人?
这个认知让她发愣,昨晚那人,行动如鬼魅,身姿如幻影,浑身冰冷得不同寻常,那个人,或者那个鬼,虽然恐怖阴森,但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残暴至极的解体凶手啊,更何况昨晚她与他曾靠的如此之近,但她并没闻到他身上有血腥味,她对血的气味很敏感,她不会闻错。
手腕颤了一下,她立刻垂下眸子,夹菜,继续吃饭……
免费的吃食,不吃白不吃。
只是……一楼与三楼的距离……不可能的人为速度……他的声音怎么会如此近的出现在她耳边呢?
她眼中的惊慌转瞬间便成了惊讶,这个男人……浑身如此寒凉,她能感觉到那股冷,是打从心底蔓延出来的,能冻结一切的冰。
那衙差不耐烦的再次转头,本想大骂她一顿,可一看到她那张浅笑盈盈,秀绝柔艳的脸庞,登时火气一消,声音也放柔了些:“姑娘是说要进去看那死人?别说规矩上不许了,就是许,姑娘一介女儿家只怕也看不惯那凶厉恐怖的场面,那人啊,血淋淋的,都被砍成一块一块的,拼都差点拼不齐了……”说到此处,那衙差还增加戏剧效果般的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连串问题堵在心里,让他心生烦躁。
悠淡的风中,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似乎有点远,虽淡,却又重得像烙铁一样,猛地一下,打在了她心脏深处,不觉疼,却突然无法忘记。
晴天还停留在幸福来得太快的惊悚感中,足足僵硬了一刻钟,在看到娘亲已经吃完擦嘴,翩然起身时,他立马丢下碗筷,小尾巴似的跟了上去。
雁雪深深的看了自家儿子一眼,第一次良心发现的产生了内疚感……哎,遗传这东西真是要命,这么小的孩子,就有血腥因子,跟她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不知道一般人大半夜起来关个窗子,却突然撞鬼,会是什么反应,但是她,真的脚软了。
强撑着身体里的理智,她想挣扎逃开他的桎梏,可她动一分,他的大掌就用力一分,他冰凉的掌心紧贴着她的后腰,透过纤薄的亵衣,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凉的温度。
突然,轻风变作大风,乌云漂流湍急,刺耳的风沙声也越来越响……雁雪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窗边望着……猛地,她耳畔一阵温润,在她还来不及回头时,一道饱带沙哑低沉的声音,骤然钻进她的耳窝&
她一双深如幽潭的清眸隔空静静的盯着下面庭坝那抹黑影,耳边一丝轻风刮过,鬓角的青丝顽皮的摆动两下,随即又安然垂立。
“我说你到底要我说几次,没关系,没关系……那个娘娘腔一副腻死人的模样,整得笑得跟发春似的,真是丑人多作怪,而且……”
明天就回知道?唔,怎么知道?
宋暮白苦笑一记,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却还是口齿谦润的道:“柔柔,我知你担心我,可我若不去,不就辜负了人家花公子的一番心意了吗?”说到此处,他满脸诚恳:“人家花公子一大早的,趁着咱们用膳,又是翻窗,又是跳楼,好不容易跑到衙门口,扮作告密者,将这套‘情报’一字不漏的告知了他的肝胆兄弟刑大头儿,事后他又千辛万苦的从这么远跑回来特地赶着看我这出戏,他如此劳心劳力,为我这番不辞辛苦,我又怎么忍心令他失望呢?柔柔,公子以前就教过你?君子贵人贱己,先人而后己,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助人为乐乃是我南宁国的民风根本啊。”
“呃……”红柔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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