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树荫下等她的赴约。
背着阳光,他立在神社前,和十一年前一样,白色的衬衫,白色的长裤,身形潇长,听树海涛声哗哗。周劭爵回头,斜长的眉眼光彩熠熠,倒映着一袭绯色小文和服的邱海心,真挚,唯一。
沿着石阶一步一步的走上,穿过石砌楼牌,邱海心走得很慢,手中握着的油纸伞,绘着粉色的樱花,合着脚下的木屐疙瘩疙瘩,在绿色的树丛中留下一缕绯色的身影。
知了声声,阳光透过树荫洒下斑驳光点,踩不碎的金色。曾经,他们并肩走过神社的百层台阶,现在却早已物是人非。
收好纸伞,手拍三下,拉下麻绳,撞响老钟,嗡嗡闷响。邱海心瞌眼,笔直的身影伫立在神像前,默默许愿。
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夏日午后的阳光里,一片青黑留在眼睑,淡淡的。周劭爵伸手,拂去邱海心发顶的花瓣,清浅开口,“心心,许了什么愿望?”
不答,邱海心复而撑开油纸伞,顺着青石小道走起,或是因为天气炎热,她的面颊升起红晕,衬得娇艳的容颜更美了几分。
“心心,我们一起在东京平等院的事你还记得吗?”微微笑起,周劭爵难得收敛起一身冷厉,宛如温文尔雅的美玉公子,“我还记得那天你拉着我的手一起祈愿的,你还告诉我你的祈愿里……”
“忘了。”打断她不想听的话,邱海心垂眉,耳边鸟呤清脆,或高或低。
“可我记得。”强行握住已然粗糙的纤手,周劭爵越发的用力,扣在掌心紧紧,一双黑眸耀耀发光,“你说你会和我在一起。”
“你想知道我刚刚许了什么愿吗?”甩不开如钳的大手,邱海心只得忍着厌恶,脸阴沉的厉害,“我对佛主说,我要收回从前说的话,让你彻底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忽略心头的刺痛,周劭爵依旧笑的清淡,却是多了真情意。指指大院里挂满丝绦的大树,他拽过人,和院里的僧人要了两条,打成死结,薄凉的红唇扬起,一如曾经的温柔还在,“心心,你来抛。”
发疼的手腕有红痕深深,邱海心拧眉,不愿。“周劭爵,你松手!”
“听话,心心。”背后搂过人,周劭爵低笑,淡淡的宠溺,覆上邱海心执拗不从的手,扬手,抛上打结的丝带挂上树枝。“我们的同心结,这样就是一生一世。”
“周劭爵,你放开我,”丢下纸伞,邱海心一指一指的抠开钳住她的手掌,有些狼狈,“这辈子,能和我一生一世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你!周劭爵,你就做梦吧!”豁然挣月兑,喘息平定,她满眼的厌恶。
“太阳太毒,小心晒到了。”极快的掩去眸中的裂痕,周劭爵捡起纸伞,肩头的伤有淡淡的血色冒出,“那边的风景不错,心心,我们一起再走会。”
木桥一座如新月,跨在清澈的小河上,两岸的绿意中有花朵绽放。
“那年柳雅晴的死是不是你做的手脚?”邱海心有些气浮,靠在木桥边,低头,桥下有锦鲤畅游,飘落水面的花瓣打着旋,顺流逝去。
执伞,周劭爵放眼望去,小河尽头依旧是绿色一片,“不是,”侧目,他盯紧她的眉梢,想要找到一点曾经的感觉,“你的车被做手脚,但,那个人绝对不是我。”
“穆曼凡?”嗤笑,邱海心漠然,“想想,当时我身边的人只有她会这么做,可惜,我没死,柳雅晴开了我的车,代我死了。”抬脚,上行的坡度,木屐鞋呲的断了鞋带,破损的好笑。
“拿着伞,我来。”递上伞,周劭爵屈腿,蹲下,捡起木屐,看过,随手从衬衫衣摆撕下布条,掏出折叠刀,熟练的动手,和十一年前东京的樱花节上一样,他为了她修鞋。
心底的某个角落被触动,抿唇,邱海心撤开视线,不去看周劭爵已经汗湿的后背。少女时代的幻想因为这个人的骄纵与呵护,那么的五光十色,可同样因为这个人,彻底泯灭。他在她情窦初开的年纪给了她虚假的爱恋,让她的琉璃梦在似懂非懂间支离破碎。后来她为什么会喜欢上志成,更多的是因为志成的诚然正直,让她想把当初的美好纯粹延续下去。
盈盈一握的脚腕,和他曾经握过的一样细小。“心心,我可以帮你复仇,杀了阎岢喜,让杀神从这个世界消失,更让一切回到从前。”再一次给邱海心穿上木屐,周劭爵一脸热汗,只是眼中的情绪灼灼如烈焰不灭。“心心,只要你肯回来我身边,我便放过劭勋,把你们的念海当做我的亲生儿子,还有莫少卿,我保证他的仕途风顺。”扣住不堪一握的双手,他不松手,一个发力,把人圈紧在怀中,捏起下巴,急急吻住。他自私,他自爱,他要得到的,他用尽手段也誓不罢休。
撞上受伤的肩头,邱海心手肘用力抵住,在箍住手腕的铁掌松懈的一刹,咻然推开周劭爵,“疯子!”一巴掌响亮的打在因痛而发皱的面靥,转手,擦干净嘴角,“我的生活已经被你毁掉,还有舅舅很哥哥的命,终有一天我会找你讨回来,亲手杀了你。”旋身,她跑的极快。
一掌挥在桥边木栏,周劭爵眦目,怒火翻腾,有说不出的心乱,“心心,终有一天你会求着我,求着我要你回来的!”耳中嗡嗡作响,可是他还是听的见木屐嗒嗒,血红的眼眸中绯色的身影像浴火的凰,蹁跹展翅,消逝在绿色的幕彩里。
清规律戒,古佛青灯,九年后再见,邱海心只觉得她的舅母聪子消瘦了太多,曾经墨黑云鬓,朱唇粉颊,现时已经白发依稀,色衰枯老。
青石小道,两个人,并肩走过绿水小河,淡淡的忧伤说不出的苦涩往事情怀。
邱海心含目,拎着的手袋轻晃,呼吸清浅,“舅母身体不好为什么不看医生?”
“生死有命吧!”徐徐而行,聪子始终淡笑,细细的眉眼,有皱纹如鱼尾,“还记得和你舅舅第一次遇见就是在这寺院里,火红的枫叶旁,你舅舅挺立的背影有说不出的魔力,让我只是一霎就移不开眼。”陷入回忆,她浑浊的眼眸中难得闪耀着光芒,仿佛林天云就在眼前,如初见时的英俊潇洒,文雅如玉,“那天,我就那么的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用着蹩脚的中文和你舅舅交谈。”
那是怎样的美景,年轻的女子一袭红色振袖和服,梳着整齐的发髻,迈着小步,娇俏生疏的问候,急急地追随着俊逸男子的步伐,走过穿梭在火红枫林中的一拱木桥。
“我不后悔爱上你的舅舅,云天在我的心中是这世上最完美的男人。”抿唇笑起,灿若樱花最烂漫时刻。聪子碾碎鱼食,缓缓撒进游戏着锦鲤的小池。“海心,等我死后,记得将我同你舅舅合葬。生不能同衾,死可同穴我已经很满足了。”她带发修行,只为死时亦可同穴而眠。
微微点头,邱海心氤氲了眼眶,癌症晚期该有多疼,可是,她却从聪子身上一点看不出,只有放下的释然。“舅母相信生死轮回吗?”
“为何不信呢?下辈子,我还要再遇见你舅舅。”走过鱼池,聪子面色越发苍白,“海心,今生遇到你舅舅是我最幸福的事情。”她不曾忘记过,他为她戴上戒指的那一刻,发起的誓言,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离不弃。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元稹一首诗悼念了他的爱妻,可天下又有多少人借着这首诗,悼念了心中放不下的爱情?
飞机翱翔在云端,留下白色的尾气一道,像是百转千回的心事,终为一条跨不过的界限,分隔开各自的天空世界。
“心心,终有一天你会求着我,求着我要你回来的!”周劭爵的话嚣气,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只要周劭爵说出口的事情,那必然是予以现实的,或早或晚,也只是时间的问题。邱海心睁眼,一阵晃动,飞机降落。
坐同一班飞机回H市,邱海心实在不想去揣测周劭爵的心思。揽过平远秦的臂弯,黑超下的明眸看不清的情绪,她笑得温柔,半倚在不属于她的胸膛。周劭爵回来,周梦茹自是得令来接机,机场相遇定是必然。
不期然的扫过乖巧腕上周劭爵的周梦茹,她的眼神平定如水,淡粉色的连衣裙,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周梦茹怎么看都是名媛淑女,与她,确实是无法比拟的高雅纯洁。
“海心姐!”拉上周劭爵,周梦茹侧目,甜甜地叫出口,嗓音如泉水叮咚悦耳,漂亮的眉眼弯弯。“好巧!”
何谓巧?这些也只不过是周劭爵一手安排的巧遇罢了。
微微点头,邱海心笑过,樱唇轻扬,脚下步伐不停。
手机声响起,淡漠看过周劭爵如潭水般平静的面靥,平远秦接通电话,躬身体贴的为邱海心拉开车门,无框眼镜下一双黑眸清光严严,“莆田早产?大人还好吗?还有哥哥他是否在照顾莆田?”电话那头,平家管家声音平板,没有情绪起伏,可还是让他有不安。前天,他还看过莆田,八个多月大的肚子,母子平安,怎么刚过了一天多的时间,就出了事。
门关上,贴膜的车窗看过周劭爵和周梦茹坐上黑色的商务车,邱海心不自觉的勾起一抹冷笑,轻拍过平远秦有些发凉的手背,接过电话,声音淡漠,“管家现在是否在医院,如果在,请将电话交给莆田高松先生。”事事先人一步,这才是预防偶发事件的上策。
话筒里传来高松僵硬的日语,邱海心仔细听完,才缓缓开口,“关于莆田小姐的事,我很抱歉,但我相信远秦的清白,所以,为了我的丈夫和您的合作继续,而我亦能够继续在日本保存人力,我可以将最重要的证据转交给您。”微微一笑,她气定神闲,“莆田小姐的闺中好友松枝美惠想必高松先生也十分认识,而松枝小姐本人现在正住在高崎。”
让莆田家备受宠溺的千金怀孕又弃之如敝屣,如果平远秦真的做了这种事后又与他人结婚,怕是莆田家定是不惜手段毁了平远秦,那么平源在平家确实是能坐稳。只可惜抹黑平远秦和莆田家的关系这件事,平源做的不够干净,反而最关键的人证却落在了别人手底。
阎岢喜的局的确环环相扣,只是,她也不傻。
松枝惠美爱莆田高松,莆田高松却娶了平惠子,而平惠子的弟弟在平家失势便注定着平惠子后台的崩塌,进而平惠子在莆田家被弃,莆田高松不再宠爱平惠子,于是松枝惠美上位。只是,整件事最关键的是如何毁掉平远秦在平家的根基,因此,松枝惠美和平源联手,设计陷阱,让莆田家错认为是平远秦对莆田小姐的始乱终弃。
阎岢喜背后支持平源和松枝惠美的计策,却在暗杀松枝惠美这一环出了意外,让她救下了松枝惠美,所以,现在的情况便是意料外的大逆转,阎岢喜与莆田家的关系彻底崩盘,而她尽收余利。
电话那头的高松沉默,许久,答了一句谢谢。她知道,她的这步棋走对了。只是,阎岢喜的意外,实际是有人故意给了她可乘的机会,而那个人是谁,她至此依旧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