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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外,雪下得正紧。天色阴沉得昏暗,狂风肆虐,大片大片的雪花簌簌随风扑落着,地上已积了没膝深厚。云烟披着白狐裘,靠在檩桌旁的槿木椅背上,沉沉望着窗外雪色。那半透明的青犀窗子,映得外面越发模糊一片,混沌世界。
已侯了一个时辰了,红箐、竹玉已站得腿脚发麻,悄悄的左右脚倒换着重力。商君亦坐于对面,披着素素的青莲斗篷,映着清荷般的小脸,寒意朔朔下,越显楚楚可怜。此时却冷冷望着暗中折腾的红箐、竹玉二人,竹玉装作不见,红箐却因昨夜失了眠,今日又早起,只垂着头闭上眼,昏昏欲睡起来。
商君只是不屑,主子肆性妄为,连奴才也如此放肆,偏偏就得了王爷在意,得不到的,倒显是好的,对唾手可得的温顺柔情,倒不在意。只是,自己偏就认定了他,不能自抑,看来是难得他回应了,想到一片痴心错付,又不禁伤然。
眼见一个模糊影子转过影壁,进了仪门,云烟、商君便立起身来,早有下人打起猩红毡帘,轩王走了进来。身披的玄狐大氅上落着薄薄一层雪花,乍暖之下,即融化了水珠,烛光辉映里,有晶晶闪闪的亮意。轩王随手解了颈中的蝴蝶鸾绦,侍从躬身将氅接过。轩王便坐了下来,端着茶杯喝了口茶,说着:“坐罢,今日有事议,下朝晚了些,让你们久等了。”
二人无声坐下。
轩王看着云烟,似想了想,放下茶杯道:“肃、甘二州连着两三年水、蝗、旱灾,饥民流离失所,饿死无数。州府欺君罔上,瞒匿不报,今事发,皇上命本王前去探勘灾情,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随本王同去。”
云烟一愣,看了看轩王,尚未答言,商君便说道:“王爷,臣妾也想同去。”
轩王随口道:“肃、甘距此几千里之遥,路途辛苦,你身子又弱,还是在府里好生歇养。”
“路途辛苦?——小姐是不怕辛苦的?”红箐暗道,“倒真是懂得怜惜心疼,只是怕这位君妃不领情!”
果然君妃说,“体弱也是自来如此,无甚大碍。肃、甘地方不平靖,臣妾伴王爷左右,还能放心些。独自在府里也不得安心。”语气只是淡淡的,却又不容拒绝。
见她意坚,轩王只得道:“好吧,你也回去打点,该用的衣物备齐,”看了眼菊晶,“这个丫头也带着。”
悠然居里,主仆三个收拾着。红箐已被轩王方才一席话惊得睡意全无,呆呆的望着眼前打开的锦包里的衣物,脑子却混然一片。甘州、肃州哇,那可是迫了西土边陲,毗邻西郡。西郡王一方独大,久有反意,这会子前去赈灾,无异于送羊入虎口,皇上安的什么心?轩王又捎带上小姐?胡乱拿了拿衣服,一阵心烦意乱,索性放下不理了,问:“小姐,云夷的珑瑶公主还在这里,这个时候轩王远去西郡赈灾,打得什么主意?”
云烟只是沉静,“不知道。不管他怎么想的,我们也惟有听命的份。”
第二日绝早的便起身,路上果然难行。迷溕月色下,雪犹漫天盖地急密落着。沿途驿路早有一众官兵连夜清扫了出来,雪却犹扫犹落,只消半个时辰,又是没膝一层,轩王一众五百余人,马匹上特钉的防滑蹄钉,“踏踏”的急弛而过,踏的地上雪花四溅纷飞。眼前雪花只是迎面砸来,周身虽是罩的严严实实,眼睛上亦覆着轻纱,亦有不少的散碎雪花积落于罩面上,化成冰凉雪水。渐渐的连眼纱上也罩了一层,模糊了视线,只得不时的用手撩落。
跑了将近一个时辰,天方渐亮。漫天的大雪依旧如鹅毛般翻飞,轩王率着众人马不停蹄,行了半日,近中午,方在就近驿站暂歇,略作梳洗,用了饭,备换了马匹,即整装前行,直跑至起更,方在下一个驿站歇下。
如此晓行夜宿,急赶了两天,第三日,已至距上京千里之外的玉州地界,方没了雪色,一片冬日暖阳的晴好,更是没日没夜的纵马急弛起来。谁知这几日偏天气不好,多地皆是风雪天气,行了两日,又是一场大雪,如此晴晴阴阴的,一路上也未消停过。好在各路沿途驿馆早已是飞鸽预传信,预备的还算停当,尽量不耽搁时间,务要尽快赶至灾区。
行了半月余,终于至了晏州,虽是近边境州府,倒是一片和靖安乐、繁华富庶无比。看看天晚,赶至既定歇宿之处,望春楼。连脊的三层高楼,甚是华丽敞阔,早两日已然包备下来,撵逐了闲杂人等。
掌柜的陪着小心将轩王让至上房雅间,不过片时,一席丰盛肴馔已然摆了上来。云烟简单梳洗,也过来同用饭。一路上几人是分房睡的,轩王明晓商君、云烟水火不容,从未将二人安排同室居处,但却偏偏要同桌而食,不晓得他什么毛病。
一个小童正站在轩王门首,见了云烟走来,忙点头哈腰的陪笑请安问好,掀起帘子:“娘娘请。”让过云烟,又忽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红箐嬉笑,红箐一瞪眼:“看什么!不认得我?!”
小童慧黠的眨了眨眼,“都走了一路了,怎么会不认得?红箐姑娘,我是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帮忙,又不好开口?”
“开不得口?那就别开了。”
“别呀!红箐姑娘,你也知道,王爷吩咐的,明日赴灾州,要换旧衣旧帽,偏偏的我一件袍子,走时匆忙也未细看,开了尺来长的口子,棉絮都露出来,我这笨手笨脚的,只好求你帮着缝补缝补。不然明日要挨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