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张手一捏拐棍的两只角,顿时把它捏得粉碎。木角里面赫然是中空的,刺拉拉掉出两条黑漆漆的蜈蚣来。那蜈蚣居然还是活的,刚一落地,一阵风就跑得没了踪影。
舅妈哎哟一声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舅舅脸色难看,闷声道:“我还想问你呢,老姑婆怎么会这个的,这可是天门鼓里面借命的法门。那两条蜈蚣叫做长生蛊,用精血喂养长大,等到用的时候,把它封在自己傍身的事物里,放到谁的谁边,就能借谁的阳寿,歹毒得很。”
舅妈脸色一变,说:“姑婆怎么会这种阴毒的法子,就算是会了,她还能害我不成?”
我在一旁听得毛骨悚然,所谓借命,自然拿别人的阳寿来补自己的命。一个人活在世间,寿数是多少,早有定数。要想活的更长久一些,就得使那改天换命的手段,替自己续命。
《还阳经》里一共有三篇,开篇讲的是道家的接命之法,说这人命好比一盏无油灯,阳关三火便是灯芯,寿数有多少,阳火就能燃多久。阳寿耗尽了,你就得想办法来添补,当然了,补多补少那得另说,总之还是有法可依。老话说老僧能栽无根树,能续海底无油灯,讲的就是这个。
第二篇讲的便是这借命的手段,借草木牲畜的命,借地脉山岳的命。跟借人钱财不一样,借命是灵神许愿,得用香火来还。那奇门秘术穷天究地的老匠师,用这法子来延寿百几十年,也不是难事。
天门鼓里借命的法门也是一样的道理,只不过它借的是生人的阳寿,那是有借无还的,很是阴损。借草木牲畜的命,尚且还有功果,就像杀猪行当里所说的杀生福,你不给它来那么一刀,它还月兑不了畜生道,更何况还有香火还愿呢。
舅舅黑着脸,把拐棍丢在炉子里烧了,便到神坛上了炷香,起个手宫,闷头一阵盘算。好些时候才说:“姑婆已经不在阳世了,估计她也不是有意的,你莫要记挂她。生人记挂死鬼,跟死鬼记挂生人是一样的道理,隔了一世,叫做隔世冤孽,冤孽债还都还不清。”
舅妈吓得不浅,忙道:“什么时候的事?”
舅舅道:“刚过头七,未时走的,这人啊,难说得很咯。”
舅妈听了也不好受,老泪花子直冒,说:“那些会歪门邪道的,但凡你有个三病六痛的,只要找到他,给你个法子,也不管使不使得,最后害了人都不知道。姑婆也是个苦命人,谁还记挂她这个。”
舅舅翻了翻眼珠子道:“老人家走的不安乐,主家还有灾劫,只怕过不了一天就得来找我,到时候我去看看。”
这天晚上,舅妈突然做了个梦,梦见老姑婆拄着拐棍来到家门口。舅妈心想鼎罐里还煮着只猪腿呢,便招呼她进来吃上一口。老姑婆也不说话,隔着老远给舅妈作了个揖,接着转身便走了,留都留不住。
早上起来,舅妈把这梦一说,舅舅笑道:“她还记着你的好呢,给你报梦来了。
舅妈一阵长吁短叹,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到了中午,家里来了个老驼子,约莫四十多年岁,脸上裹了张汗巾,把口鼻都遮住了,很是古怪。驼子一进门,话没说一句,老泪就哗啦啦直掉。
舅妈仔细一看,古怪道:“这是姑婆家的付成吧?你可是稀走得很啊,都一把年纪了,哭成这个样子不难看么?“
老驼子含糊道:“讲来真是惭愧得很,都是一个妈带下来的,我这些年实在是忙得很,没空来看望哥嫂一眼,大嫂千万不要记我的气。“
他一眼望见我站在舅妈旁边,又说:“这是大嫂家的吧?叫什么名字?都这么大了,三叔也没带什么给你,这个拿去烧来吃吧。“说着从衣兜里掏了个糯米糍粑,往我手里塞来。
舅妈也没让我接,勉强笑了笑道:“往年都是姑婆来,今年这么不见她来了?”
这一问可不得了,老驼子遭了晴天霹雳似的,一坐在地上,嚎啕道:“我这个当儿子的不孝啊,老人家走得急,家里人都没防备到,我这是给哥嫂报个信来了。”
我心想老姑婆都过头七了,这才来报信,明眼人都晓得那是敷衍。只怕是给舅舅说中了,家里有灾劫,他这才想起吴家坪有这门亲的。
舅妈懒得跟他多说,着我去把舅舅叫出来。舅舅一来,老驼子又是一顿好哭,肝肠都要断了一般。
好容易等他哭累了,舅舅皱眉道:“你这脸上围着个帕子做什么,见不得人么?”
老驼子支吾一阵,遮遮掩掩的把汗巾取了下来,这一下可把我吓得够呛。只见那皱巴巴的面皮上,一个鼻子肿的鸡蛋似的,脓水顺着鼻孔流了下来,隐隐还能看见有蛆虫在蠕动。
舅妈禁不住一阵干呕,妈呀一声道:“你这是怎么啦?肉都麻了。”
舅舅耐着性子仔细一看,转头对我说:“去拿一张避瘟符来,化一盆清水。”
我只觉得背都麻了,赶紧装了盆清水,化了符,端给老驼子。
舅舅道:“清水里洗下,莫要沾到地气。”
老驼子一听,连忙端了水盆,放在凳子上,脑瓜子伸到盆里,牛滚水似的洗了起来。洗了一阵,那鼻子虽然依旧红肿,却没再见脓水流出来,不再恶心倒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