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平公主府。
这座豪华的宅第并没有因为主人长期的不回来而荒疏,相反,有留下的那么些个家下人每天细心地打扫收拾着,这里越发显得干净肃穆了起来,反倒是比公主殿下住在这里时更像一座公主殿下的府邸。
当然,这边的下人虽然每天仍然是小心翼翼的照顾着庭院,但心里的抱怨却总是不会没有的,眼下公主殿下和青奴姑娘已经都搬到那边府里去住了,这在长安城都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他们这些本家的下人自然更是早就知道,眼看着一拨一拨的下人都被调到了那边府上去伺候,公主殿下要下嫁萧家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所以,他们这些至今仍被留在这边的,这地位可就不免有些上下两不靠,这心里的焦急也就是在所难免了。
也就是青奴姑娘隔三差五的过来一趟,还能让他们依稀徜徉在公主府昔日冠绝长安的荣光与繁华里,同时,有了青奴姑娘的话在,也可以让他们这些剩下好像是没人要的下人们心里安稳些。而同时,只要是青奴姑娘交代下来的差事,他们办起来也就越发的用心了百倍。
比如现在昨天下午到府上,并被安排在太平公主府西边一个小跨院里住下的那主仆三人,就是罕见的感觉到了公主府待人的客气有礼。
要换了以往,就算是有青奴姑娘的交代,像他们这样从外地来的下里巴货色,就算是在府里住下了,可也是免不了要吃些下人们脸色的,而现在,他们一行三人却享受到了无微不至的周到服务,以至于他们受宠若惊到有点提心吊胆的地步。
太平公主的府邸呀,什么时候待人这么客气过!
这个时侯也唯有那位手持拐杖的老太太最是拿得住,待人接物也端庄大方,跟着她一同抵达长安的那个随身小丫头要是敢嚼什么舌头让她老人家听见了,当下就是抬起那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墩,“再敢多嘴饶舌,回到洛阳我扒了你的皮!”
本来在老夫人跟前颇有面子的小丫鬟这下子也不敢多嘴了,只能继续提心吊胆地看着公主府里的下人们殷勤不已的忙前忙后,唯恐他们主仆三人住的有一丁点儿不舒服。
下午时分,那一路护送老夫人主仆俩来的车夫进来回事,说是大小姐到了,然后也没等他再出去通传,就听见院子里蹬蹬的脚步声,不一会儿,独孤凤便径直进了屋子。
“女乃女乃……”她一脸的惊喜。
“跪下!”自从把自己这亲孙女送到太平公主府上。这一别就是三年不见。但是再次见到了。老夫人地脸上竟是连丝毫地惊喜都不见。眼睛更是看都不看她。
独孤凤地脚步一顿。就在老夫人身前几步处停下。犹豫了一下。收起脸上笑容。慢慢地跪了下去。
“说。当初我送你进这座公主府地时候。是怎么叮嘱你来着?你又是怎么答应我地?”
独孤凤闻言一惊。继而诺诺无言。只是低着头。
满以为他们祖孙相见应该抱头痛哭。又哭又笑地。但是眼下……这种诡异地见面可是那车夫与小丫鬟所不曾预料到地。不过要说到底还是那做车夫地年岁大些。也有经验。当下他见情形不对。很快便从吃惊中回过神来。悄悄地冲那小丫鬟一招手。两个人低着头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
独孤凤仍是无言。老夫人终于肯扭过头来看着自己唯一地孙女了。那脸上却仍是没有丝毫地慈祥之色。反而满是怒其不争地倨怒。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没忘。是吧?”老夫人霍然起身,将手中的拐杖高高抬起,声音也突然转厉,“可是……你在长安这三年,端的是做的好潇洒事呀!”
老夫人拿拐杖在独孤凤的肩头狠狠一杵,一下子把独孤凤推了个踉跄,当下不由得歪在了地上,但是她很快却又爬起来,规规矩矩的在自己祖母面前跪好,温驯如一只小小羔羊,只有从在那几乎贴伏在地面的脸上,才能看出她内心自有耿耿别意之骨,恕是不至芶同。
老夫人恨恨地看着她,又愤愤坐下。
这个时侯,独孤凤才终于开口说话了,只是,她的第一句话就让老夫人听得眉毛倒竖,恨不得一拐杖就捅死了她才好——
“女乃女乃,我是姓独孤,可我只是个女孩子呀!”
她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有两道濡濡的泪痕,而眸中也是晶亮如星,那种模样,竟是看得老夫人心中一疼,这已经伸出去的拐杖,也就立时的停在了中途,怎么都伸不过去了。
“女乃女乃,您吩咐凤儿的那些事,凤儿真的已经是尽力的去做了,凤儿记得您说的,一定要维护独孤世家的最后荣光,一
下赌注,哪怕是九死一生,也要大起胆子来做殊死一t|独孤家东山再起,所以凤儿……”
“所以你就选了那个薛绍是吗?”
“是啊,当初您不是也同意了的吗?您还来信夸我选的好,选的对呀!”
“可是后来我又给你来了一封信,告诉你必须放弃薛绍,转而选那个萧挺了,你又是怎么做的?”
独孤凤闻言无语,过了一会儿,她才擦了擦脸上横溢的泪水,低着头,第一次用哽咽地声音说:“女乃女乃,我改不了了,当初就因为您说我选的对,所以我拼尽全力的逼着自己去喜欢薛公子,于是……于是我就真的慢慢喜欢上他了。是,他很不好,有这样那样数不清的不好,但是女乃女乃,我真的喜欢上他了呀!我改不了人了呀!”
“女乃女乃,喜欢一个人不是买房子买地,觉得不对劲了随时再转手卖出去就是了,喜欢一个人……”
“行了!”老夫人厉声喝道。他拄着拐杖缓缓地站起身来,眼中似有不忍,但很快就又被一种坚定的决心所遮掩,“我老婆子活了七十多岁了,这点男男女女恩怨纠缠的破事儿,我清楚得很,还用不着你来教我!”
她趋前一步,躬,一伸手掐住独孤凤的下巴,用力让她把脸蛋儿高高地扬起来,然后在她的眉间仔细地看了一会子,然后才又突然松开,一把抓过她的右臂,将拐杖往腿旁一放,伸手将她的衣袖撸起来,见那守宫砂仍在,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道:“你喜欢谁,我管不着,但是你选择谁,却由不得你!你的心,你来决定,你的身子,我来决定!”
独孤凤似乎恍恍惚惚的有些明白***意思,但又好像是并没有明白,只是下意识的开始担心,她嗫喏着,声音微微的颤抖:“女乃女乃,您……”
老夫人一摆手,拄着拐杖站起来,尽量把已经佝偻的身子挺直,摆了摆手阻止了独孤凤的话,然后她一边绕过跪在地上的独孤凤往门口走一边轻轻地叹了口气。
独孤凤的眼睛吃惊地住追着自己***背影,直到老夫人走到了门口,即将迈步出门的时候,她才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女乃女乃……”
老夫人一下子停住脚步,顿了半天,她才缓缓地道:“你爹无能,虽然他让咱们独孤家在洛阳商界站稳了脚跟,但是你该知道咱们独孤家的血统有多么的高贵,洛阳第一富商,绝对不应该是咱们家的尽头。他没能找回咱们独孤世家应有的地位,甚至连个儿子也没留下,所以,凤儿啊,女乃女乃没有办法……只好、苦了你了!”
“凭什么!”独孤凤蓦地爬起身来,冲着自己***背影大喊。
“就凭你姓独孤!”老夫人拐杖一顿,声音虽小,却让独孤凤哑口无言。她自小受到的那种充满了使命感和献身精神的教育,让她明知痛苦,明知荒唐,却仍然无从反驳。
“但是……女乃女乃……我真的喜欢薛公子,我不喜欢那个萧挺。女乃女乃,求求您,凤儿求求您,我……”
老夫人的拐杖又是狠狠地一顿,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已经走出了门去。
“阿成,把大小姐给我看好了,没有我的话,不许她出这间屋子半步!”
侍立在廊下的阿成躬身应是。
独孤凤三两步冲到房门口,“女乃女乃,我不……”
老夫人口中的阿成,是她的授业恩师,所以她自然知道,如果女乃女乃让他看着自己,那么自己肯定是没有还手之力,只能被困在这间屋子里。
但是,她不甘心……
“大小姐,您回去吧,不要让小人为难!”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刚才还躬身立在廊下的阿成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正正的封住了她的去路。
老夫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这时候也只是轻轻地吸了口气,对着已经呆住了的小丫鬟吩咐道:“拭剑,你去外头,烦请这府里的管事们备车,就说我老太婆要到萧大人的府上去拜望。”
那个名字叫拭剑的小丫头吃惊地看看被阿成叔堵在门口的大小姐,又看看一脸肃穆的老夫人,点点头出去了。
面前无人了,老夫人才放开了克制,任由早已蓄在眼中的泪水流出,并放任他们缓缓地滑过干瘪枯黄的脸,听着背后独孤凤委屈至极的呜呜哭泣,她轻轻地对自己说:“凤儿,你要恨就恨你爹,恨你爷爷吧,谁让他们就那么一甩手就走了,没有留给咱们任何的未来,却又偏偏要求独孤家的未来呢!谁让咱们……是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