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门地处终南之南，茫茫秦岭之内。赵旭遇陆子矜、白露、黎雁羽三女之处已非终南，见钜子之地距终南更远。他只道自己雪中迷失，走了岔路，才远离了终南山，如今只疑虑着是雪中穿越，还是雪后穿越。
拜师毕后，天降大雪，未几，路已不能走。于是，赵旭随着钜子等人留在了亭子中，待雪晴后再与他们一起去墨门。
钜子、赵旭、白露安坐桌前，黎雁羽抱剑倚于南侧木栏，陆子矜独立北侧木栏旁，向北眺望，不时叹息。赵旭见了心有不快，但故作镇定，仍是常色，是以未被旁人所察。静默良久，陆子矜稍有恢复，此事本可过去，谁想，黎雁羽却恰好说道：“子衿姐姐，你爱蒲山郡公之才，可有人却视其如草芥。”
说话之时，她的目光丝毫不离赵旭。赵旭知其含沙射影，只怕真被扯上干系，得罪了陆子矜。
陆子矜侧目看了黎雁羽一眼，既而又别头回去，不予理会。然而，钜子却在此时抿了口酒，不紧不慢道：“旭儿，为师见你对那李玄邃目露轻蔑，是否别有它意啊！”
赵旭为自己捏了把汗，边暗骂黎雁羽，边转动思维，待思定之后，镇定说道：“钜子，弟子没念过多少书，开始时对蒲山郡公提出的三个策略深为佩服和认同，可过了多时，弟子在心中这么一想，就觉得似乎有些不妥。”
他学着古人说话，说完之后只觉牛头不对马嘴，不仅拗口，更不习惯。但是，对李密提出的那三个策略，他倒是真的细想了一番。
钜子沉默，仿佛正细细思量，不久即道：“李玄邃三策却有不妥，然为师尚在疑虑，你既察觉，不妨说来。”
话说至此，赵旭便欲放开来说。这时，他忽见陆子矜亦侧头来听，更是凭空生出一股劲头来，只想好好表现一番。于是，他沉吟一阵，方才说道：“蒲山郡公第一策是北取涿郡，扼守关口阻截隋军归来。这一策乍听起来确实是妙计，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占领涿郡，不但断了大军归路，也断了粮道，但是，楚国公是在黎阳，黎阳在黄河边，距离涿郡千里之遥。军队行军，不可能不暴露，隋军若早早知道消息，撤军回师，楚国公的军队只怕会在河北遭到围歼。”
他也不知道黎阳和涿郡究竟有多少里，只是想到古人对数字从来不深究，所以才往大了说。
钜子颌首，道：“行军之道首在‘秘’字。孙膑围魏救赵、桂陵败魏，便是事前机密，使魏军不明齐军目的，未立即回师防备。待都城告急时，唯有抛却辎重、轻装简行，结果百里厥上将、五十里军半至。黎阳距涿千里之遥，其事不秘，必为隋军所败。李玄邃此策不可行。”
赵旭闻听此语，越发自信，继续说：“蒲山郡公第二策是西取长安。长安位于关中，有潼关、黄河保护，如果真攻下了，倒是不难防守。但是，关中是隋朝根本，皇帝不可能不留守军。若不能迅速入关，攻下长安，反倒会受困于潼关之外，长此下去，进退不得，有月复背夹击的风险。”
钜子颌首，却不多言，只说一句“有道理”。
赵旭轻叹一声，说道：“北上、西进只有一半胜算，若是依从第三策，攻打洛阳，则没有任何胜算。蒲山郡公口口声声说是放弃了此计，若真的放弃，便不会说了，他只怕还有其他打算。”
钜子含笑颌首，赞道：“旭儿之言恰中李玄邃三策要害。李玄邃谋多而断少，事若成则一策足以，何劳三策。他言三策，势必未有一策有把握，亦未有一策敢舍去。实则三策皆下策，无一为上策。”
赵旭听得舒畅，忽然瞧见黎雁羽眉目含笑，不知为何欣喜。又见陆子矜眉头深锁，似是忧心忡忡。唯有白露面如常色，似乎全不在意李密之事。
众皆不再语，雪也小了下去。这时，黎雁羽露着怪笑走到赵旭身旁，阴阳怪气道：“小师弟出自蛮夷，倒颇有眼光。你既看出端倪，将蒲山郡公三策说得一无是处，必然已有完全之良方，何不说来？”
赵旭一怔，知黎雁羽是出言挑衅，本想实话实说，说“不知道”，却因见陆子矜满脸期待，而不想在她面前丢脸，于是犹豫不决，呜咽难语。
“世上哪有万全之策，但比李玄邃三策更佳之策未尝无有。”钜子忽然插语，引得众人往他看去。只听其缓缓而道：“关中天下根本，然隋帝必置重兵防守，若依李玄邃之策，确有兵败潼关之险。若先诱敌出关，使关中空虚，再西进则可万无一失。”
赵旭听了忽然顿悟，接上说道：“战国时，山东六国合纵攻秦，却在函谷关下受挫。秦朝末年，西楚霸王项羽与秦军主力决战河北，刘邦才得以兵不血刃地攻下咸阳，降服秦子婴。不过，要怎么样才能调动关中隋军出关呢？”
众人皆是一副疑惑样子，唯有钜子含着笑，仿佛暗藏玄机。
钜子道：“李玄邃之二、三策皆可用之。先举兵攻洛阳，困洛阳而不下，一来邀集四方义士，壮大军势，二来诱隋军来援。辽东隋军回援不便，是故必由关中发出援军。如此，大军可兵分三路。一路困洛阳以作疑兵，一路据险要以阻关中军，再一路轻装简从，自潼关或武关入关。”
赵旭佩服不已，情不自禁，月兑口而道：“声东击西！”
钜子颌首，道：“声东击西、暗度陈仓。韩信以明修栈道作为声东，以暗度陈仓为击西，我以洛阳为声，以长安、关中为西。然则，此计实乃纸上谈兵。事成必依三点，其一兵多，足可分兵；其二将勇，足可以弱骗强；其三戏真，足以诱关中敌出关之真。楚国公虽有盛名，奈何无兵，仓卒之际，奈何拥得数万精兵、数十良将。”
赵旭深为赞同，暗想道：“士兵需要一定的训练才能打仗，否则就是乌合之众。淝水之战，东晋几万北府兵便打得八十万前秦军大败。还有陈庆之七千勇士北伐，打得数倍魏军大败。这就是精锐士兵和乌合之众的差距吧！”
此时，雪方停下。
钜子起身，走至亭边，侧目对陆子矜道：“子衿，吉人自有天相，李玄邃非早夭之命，你不必忧虑。至呼大事，自有天意，我等亦不可多言。楚国公出身贵胄，少年得志，屡有盛名，恐难听人言。李玄邃深通自保之术，见势不妙定可自行处之。”
陆子矜满面忧愁，垂目点头。
钜子长叹一声，不复多言，自顾自走出亭子。未几，他便抛下众人，策马南去。
留下诸人反倒一动不动。陆子矜似是忧伤不已，仰天呆滞。白露、黎雁羽皆看着她，赵旭见她们不走，也就等着。
不久，陆子矜豁然一叹，像是想通一般，眉间忧愁一扫而空。她走出亭子，翻身上马，回头说了声“我先走，你们快些”，随后也策马南去。
赵旭跟着黎雁羽、白露走出亭子。黎雁羽先去牵马，白露则转身对他说道：“旭哥哥，墨门据此甚远，你与我同乘一匹如何？”
赵旭见她羞赧不已，不好意思拒绝，正欲答应，不想却听黎雁羽道：“你这小婬贼想得倒美，我白露姐姐岂是如此好骗。”
她牵着一白一褐两匹马走来，先将褐马马缰交予白露，再对赵旭说道：“或与我同乘，或步行而走，你可选其一。”
“你……”赵旭不忿、不快，却无处发作，默然良久，方道，“那好，我上你的马。但是，我不会骑马。”
黎雁羽抿嘴坏笑，道：“我这马名唤‘追雪’，虽不及汗血马，但贵在温顺。你可心安，它不会发狂。”
说笑之下，黎雁羽、白露二女具以上马。
白露莞尔道：“旭哥哥不必害怕，马通人心。你是好人，马儿自会知晓。”
赵旭走到追雪马边，看着这通体雪色，喃喃嘀咕：“马是好马，这人未必是好人。”
黎雁羽抖了抖马缰，高声喝道：“再不上来，我就丢下你了。”
“好，我这就上来。”赵旭应了声，正想上马，却不知从何而上。
黎雁羽莞尔一笑，翻身下马，助赵旭上马后复又跳了上去，且坐于赵旭之前。赵旭想到二十一世纪的摩的，于是双臂前伸，下意识地环住了黎雁羽之腰。谁想，啪地一声响起，他立时吃痛不已。原来，黎雁羽挥鞭一抽，正抽在他的左腿上。
如此一来，黎雁羽顺势将赵旭赶下了马，复又令其上马。然而，此时的赵旭不是骑着马，而是拦腰趴在马鞍前。接着一路颠簸，颠得他直吐酸水。最后，他也顾不上修养，破口大骂，用二十一世纪的家乡土语乃至英文问候了黎雁羽全家。所幸黎雁羽听不懂，才未招致更大折磨。
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停下。
PS:原本想要制造一种穿越者说白话，古代人说偏文言的感觉，结果整体文风突变。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