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未想要爬起来走掉。可是已经全身无力的她,别说爬起来,就算是动弹一下也不行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心跳声在这寂静的空气里抖动。她瞪着眼睛看向遥远的天空,觉得这天空离自己越来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了肖凡苍茫得像来自天际的声音: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依旧望着星辰,没有回答他。她想起来那两棵合欢树上的字迹,我的小公主去了哪里丫。
动了动嘴唇,她发现喉咙难受得说不出一句话。她想自己的身体长久不运动竟然退化成这样,跑几圈就难受成这样。
只是,眼角莫名其妙泛了潮。大概是这夜晚的露水太浓,染了她的脸媲。
——每一天晚上,我都在这学校。想着那些年少时轰轰烈烈的时光,那些青春,那些回忆,每次想得心都痛了,就沿着这跑道,一圈一圈奔跑,直到跑到忘了,心不痛了,又坐下来,继续想。等到天亮了,再回到公司。
他平淡无奇的语气,像在述说着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故事,这故事,像来自夜空的尽头,这故事,无关他们俩。
宋未只觉得喉咙堵得慌。睁开眼,连天上的星星都看不清了,模模糊糊的光晕,最后糊成了一片。
她想起雪妖说他一个多月,都没有回过家了。
她又想起保安说的话,错过了这么久,也该团聚了吧。
这些日子以来,她每天都会来学校逛。只是,她白天来,到了黄昏就回去;他晚上来,等到天亮才离开……
他们就这样错过着,白天和夜晚,永无交集。
她勉强支起身子坐了起来,这夜色太凉,地面太冰,让她堵了鼻孔,湿了眼眶。
——你大概再也不愿见我吧。
肖凡的声音沙哑得很,话刚刚一出口就被淹没在了这苍茫的夜色里。
她不答话。眼睛直愣愣看着远方。那个升旗台上,肖凡曾无数次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每一次,都慷慨激昂,自信满满,从来没有一次,这么落荒。
她感觉到有草丛的窸窣声,死寂的空气微微颤抖。转眼看,他已从地上站起来。背对着她。在夜色下,像一座雕像。
她望着他。他瘦了,真瘦了。
她以为他会说,即便你不愿见我,我还是会在原地等你,一如既往。
然而他开了口,淡淡地说,我也不愿,让再你见到这样的我。
萧索至极。
她突然觉得心里失去了什么。她以为他会回头,所以慌忙掩饰住眼神里的慌乱。
然而没有。
他就这样走了,再没有别的话说。从迈开的第一步开始,她就看出了他的毅然决然,然后便有了第二步,第三步……就这样渐行渐远。
她觉得整颗心都在颤抖。看着在视线里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的他,身体里突然涌上一种力量,让她突然站起来开始奔跑,朝着他即将消失的方向。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就在喉咙边。
她追上了他,从背后抱住。他真的瘦了。
他身子微微颤了颤,却没有说话。
——你说过,你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你有你的生不由己……现在,到了时机了吗?你可以告诉我你那些秘密了吗?
说完这些话,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冒着泡,一串串从心底游上来,啪嗒啪嗒在空气里破碎。
如果她没有追过来,她怕她会永远失去他。
她在他背后急促喘着气,那些温暖的气体,从她嘴里呼出,黏到他背上,一阵阵温暖和酥痒。
他听见自己身体里重新开始燃烧的温度,可是他努力克制着,他明白他好不容易才做到的对她的决绝,他不能再软弱了,不然就是害了她。
他用手扯了扯她环抱在他腰际的双手,太紧了挪不动。
——未未……放开。
他用极冰冷的语气对她说话,想让她知难而退。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和她相逢,为什么不能抵制住对她的思念而理智地离开。
——不放,你告诉我。
宋未像章鱼一样附在他身上,紧紧吸附着他。
这样的她,让他越来越不能理智思考。
——我叫你放开!
他突然怒吼道。他从来没有大声对宋未说过一句话,更别说这样怒吼了。他分明感觉到了腰间那双手的松动。他转身,看见了她满脸的疑惑和眼中的惊恐。
心里很痛。他是多么想要将她拥在怀里的。可是他不能。
只有强装强悍,才能吓退她。
他像一只红了眼的豹子,瞪着她,看到她眼里的热情正在一寸寸变得冰冷。
终于,他可以让她彻底记恨自己了。他在心底嘲笑,肖凡,这就是你要的结局,眼前这个人,就是你思念了那么多年的故乡明月光,是你要她回心转意,也是你亲手将她推开,让她再次心如死灰!
他转身要走,他知道她会拉他,所以故意加快步伐。
可是没有想到她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扑过来,在他急速离开的位置,扑了个空,然后摔倒在地。
他听见她扑倒在地的声音。慌忙转身。见她狼狈地趴在地上,却还是倔强而迅速地爬起来,赶在他伸手扶她之前。
她一身狼狈地望着他。
看着这样子的她,还有她已经被磨破得鲜红的手肘和膝盖,有血已经沿着白皙的小腿流了下来。而她却似乎浑然不觉疼,哀求地看着他。
他的心,再也硬不起来了。
慌忙将她拦在怀里。像抱着一只受伤的小兔子。
——未未,未未……你再这样,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她知道他不会再走了,所以心里也踏实了,靠在他的胸膛上,很暖和。
他把她放在地上,然后用牙齿撕开身上的衬衣,用布条简单给她包扎了伤口,膝盖上,手肘上。他怕她疼,可是自始至终他都没听见她哼声。
宋未看着跪在地上,光着膀子专心给她包扎的肖凡,她笑着说:
——好好的衬衣给撕了,这么昂贵的包扎费我可付不起……
他抬起头怒横了她一眼,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有心思说笑。
夜色如墨,月亮西沉。晚自习下课后,校园里经过了一阵沸腾之后又静了下来,在凉如水的夜色里,为了迎接校庆而精心布置的灯笼、气球和彩色横幅,像被冷落的倾城皇妃,独自坐在夜色里,看着这校园里的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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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的宋未,躺在床上,翻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
在回来前,去医院消毒和包扎了手臂和腿上的伤口,现在已经不怎么感觉痛了。
今晚肖凡告诉了她关于他的迫不得已,她从没想过,却和几年前的那件事那么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在上学的时候,她就知道。肖凡的父亲是这个市的市长,她还去过他低调却不失华贵的家,她还在他家那架古董钢琴上和肖凡四手联弹过,她还记得肖凡的母亲,知书达理的贵妇人形象,还记得他家,书香门第气味浓厚,是她爱极了的。
正是因为那样浓厚的贵族气息,当后来,肖凡的父亲被查出贪污和贩毒罪而入狱,她始终都不能相信。再后来,肖父在牢中畏罪自杀,真相昭然,母亲也因承受不了打击而自尽。她还记得,那段黑暗的时光,肖凡像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
这些都是她知道的,可是她不知道的是,今晚肖凡告诉她,他怀疑父亲是被陷害的,这么多年,一直怀疑着。
他说父亲出事前和故交柳川宗一直来往密切,等到父亲出事的时候,柳川宗却似乎突然消失了,他想不通,以他们从部队到后来那么多年的交情,在父亲出事之后,柳川宗怎么也不至于不闻不问,甚至,在他想要找这个所谓的柳伯伯帮忙的时候,怎么也联系不上。
宋未问他,这事是柳川宗做的?他摇摇头说他不确定,但是直觉告诉他柳川宗至少知道更多的东西,他一直怀疑父亲是被陷害的,当时法院也没有足够的给父亲定罪,可是却在终审之前,父亲死在了拘留所里。法医鉴定说是自杀服毒身亡,他却一直不相信。
正是因为这种不相信,让他在私下不停地搜集和这起案件有关的线索。当时这风波在全市都闹得沸沸扬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