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气色不是很好,脸上更是一点笑模样都没有。无垢并没有给她带来好消息,反而更让她担心戴孟元的处境。
“……这几日就会判的。聚众闹事总是逃月兑不了的罪名。”无垢轻声的说。
静漪低了头,问:“还好有大表哥在。不然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说只能保证戴孟元暂时无忧。若你能劝劝戴孟元认下聚众闹事的错,具结悔过,他会想想办法。戴孟元若连这个都不肯认下来,他也很难保住戴孟元安全。上头一味的镇、压,并不管是不是真有其事,一道命令下来,谁也不敢说下一个名单上有没有戴孟元。”无垢看了眼窗外,停了一会儿,对静漪耳语一番。
“真的吗?”静漪心惊丫。
无垢点点头,说:“反正以舅舅的地位,不管是旧政府,还是新政府,总有他的好处。孔家金家当然也是和我们同进同退的。我父亲是早就称病在家的,这几天孔家伯父和金家伯父就会向总理递交辞呈。他们都如此了,事情还不就近在眼前?”
静漪心跳的快极了媲。
她立即明白这对戴孟元是个机会。也许是乱局中唯一的机会。她不能让戴孟元不明不白的沉在里面。他和她应该有光明的前程……她模着左手上的镯子,说:“那我去见他。”
“我今日来就是想办法带你出去的。”无垢翻了下手,平服着她那裙子上的皱褶,说:“见了他,好好儿劝劝。忍一时一事,他七尺男儿并不会短一寸。全须全尾才能图谋后事。不过你不能跟他交代那些,明白么?”
“谢谢你三表姐。”静漪眼里有水汽。
无垢捏了捏她的下巴,笑着说:“谢什么呢?你可知道,大哥说,其实我们本来不该助纣为虐,可是我们看到你,就没了法子。哪怕那要求匪夷所思。”
静漪抽了抽鼻子,起身洗脸。洗到一半,丹桂就来传程太太的话了。
静漪满心以为自己又得偷偷的跑出家门去,不想竟有这等好事,忙让丹桂回话,说自己和无垢这就出门,午饭前一定回来的。
无垢等丹桂离开,从秋薇手里拿过她的丝质手套来,说:“舅母对你还算不错了。我妈就常说,舅母看着什么都无可无不可,其实是最有数的。我看她对之鸾之凤就寻常。你简直像是她生的。不过若你是她生的,倒未必能获准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静漪点头。
她尚有一点担心,并不知道此时她母亲的意思。
“帔姨在舅母那里。这是她老二位的意思。”无垢说着,指了指外面,“走吧。今日最难的就是走出程家大门。出去了,天高任鸟飞。”
静漪晓得无垢是故意与她说笑,可她笑不出来。
无垢看着静漪。对她来说静漪是个温柔的总是笑眉笑眼的小表妹,静漪这么苦恼的样子,她看了既不惯,又不喜欢。她挑高了细而弯的眉,道:“漪儿,恋爱是能让你笑的事,绝不是让你难过。”
两人已到了杏庐门边,静漪一脚踏出杏庐。
无垢的话她都听在耳中,并不预备同表姐论证什么。
“等下我在锦安里下车的。”无垢见静漪看着自己不说话,便说,“我是不陪你去那阴气森森的地方的。横竖有大哥在,也不怕你有什么危险。”
静漪点头。
她上车后紧攥着无垢的手,直到无垢下车。
她看到了街对过孔远遒的敞篷车。按了按喇叭,响的让刚刚经过的黄包车夫险些丢下车……那袭象牙白色的裙子往敞篷车走去,西装少年下车来,当街的,两人手拉了手,迅速的,他在她的额上一吻……美的像个幻影似的,可是真美好。
……
半步桥监狱里,赵宗卿看到静漪跟着荷枪实弹的看守走进了深邃的通道,并没有立即离开。
“赵处长?”随员轻声的提醒他,“请您到休息室等吧。”
通道里凉风阵阵,有股奇怪的霉味。
赵宗卿拿着手帕掩了下鼻子,说:“让里边提人吧。”
他的面色阴郁沉冷,不停的踱着步子。
霉味越来越重似的。他听到铁闸门伧啷啷的连续响,静漪和看守的脚步停下来,会见室的门开了。静漪那纤瘦的淡蓝色影子一晃,进了会见室,看守提着钥匙站在门口。
赵宗卿等在那里,好久,通道的另一端传来铁器摩擦地面的声音。
他转了身,走进休息室里。
“赵处长。”已经在里面的两个身穿黑色警察制服的女子站起来。
“继续。”赵宗卿说。
这里和外面一样的阴冷,他坐在沙发上,等随员说了声“戴孟元已经带到”,他才看了眼那两名监听的女子。
监听仪器上的绿灯亮了,赵宗卿站起来走到桌边,拿起耳机来,擎在肩头好一会儿,才贴在耳朵上。
“……孟元……”带着哭音的女子的声音。
赵宗卿头都没有回,手准确的将机器上的按钮拧了一下,绿灯变成了红灯。
耳机里全是刺耳的声音,却没有人出声。
赵宗卿将耳机扔在桌上,点了烟,吸一口,才说:“一刻钟。”
而会见室里,静漪正对着穿着灰色的肮脏囚服的戴孟元,她泪眼模糊的,模一把脸,就要看他身上是不是有伤口。
“让……让我看……看看……都伤在哪了?”她哽咽,手比声音颤的更凶,几乎是无法克制的,“他们打你了?”
戴孟元阻止她。
他将她的手握住,不让她的手碰到自己的囚服。
她低头看。
他的手应该是微凉而又柔软的……他的不是握着笔杆子就是握着手术刀的手,此时布满青紫瘀痕和伤口。最大的一处伤口在手腕子上,简直像是被什么咬去了一块皮肉,令人触目惊心。
“天……”她简直没有勇气抬起头来看他。
屋子里只有一个通风口,风扇缓慢的旋转着,搅动起阴冷的空气,让她觉得寒冷。
三伏天儿里觉得寒冷,大概也只有在这样的情形下了。
“你怎么来了呢?”戴孟元开口。她好像是被吓到了,一时呆呆的,手上也没有刚刚见面的时候那种执着的蛮力,于是他的力道也可以轻柔些。他仍是握着也看着她这柔女敕的一双手。没有吃过任何苦的手,和他的相比,简直一双属于怪兽,一双属于公主……他没想到能在这见到她。他微笑道:“他们只说是提审,没有想到是会见……我还以为,大概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见过戴伯母了。”静漪轻声的说,抬头看着戴孟元因为遭到毒打而肿了的脸和因此被挤的简直只剩下一条缝隙可辨的左眼,还有勉强维持原貌的右眼。他是那么清秀的人,此时变的极丑……丑的让人心疼到无法用言语表达。她轻声细气的说话,就是怕呼吸重了些,都会让他疼痛。她看着他的眼睛,说:“我那天知道你被抓进来,就开始想办法。没想到在警察署外面,遇到戴伯母。警察去过家里搜查了,她已经知道你的事情。这些天她四处托人活动,希望能让你早日被释放。”
她注视着戴孟元。
孟元脸上的肌肉线条有微微的扭曲。
“她现在怎么样了?”戴孟元问。有些急切,但并不慌张。似乎仍旧是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变的陡然间软弱和慌张。
“我暗中让人递消息给她了,让她不要着急。但是没有用,她还是在托人……不过这样也好,指不定是谁能帮上忙呢,你就很快会被放出去。”静漪摇头。她的身份,让戴母并不信任她,而她也没有办法与其见面,解释她所做的努力。“伯母生病了。天气又热,她急火攻心加上中暑,正卧病在家。”
戴孟元放开静漪,他背转身子过去。
猛的,他拿起椅子来,对着墙壁甩过去。
“干什么?”看守一直盯着里面,看到戴孟元这样,喝道。但是他并没有进来。只是继续喝道:“老实点儿!不然马上让你回号子!”
戴孟元的怒气似乎是因为这狠狠的一摔消散了些,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但仍背对着静漪,也不出声。
“孟元,为了伯母,也请求你……”静漪说着,走的离孟元近一些,好让他听到她这么低的声音。她并不是理直气壮的,因为知道这“请求”一定是违背他的心愿,可她也不能不说:“能够考虑一下自己,考虑一下你的家人,也……”
“不。”戴孟元说。
静漪被这斩钉截铁的一个字堵过来,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