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虎翼急忙催促哈德广,轿夫们立即把轿子抬过来。金萱和秋薇一边一个帮忙打起轿帘来。
陶骧弯身将静漪放进轿子里,回身道:“秋薇上轿。”
“是,姑爷。”秋薇答应着。金萱把秋薇手里的东西接过来,秋薇转身退进去,坐在静漪身旁,放下搁板来。她挽着静漪的手,问:“小姐,你要紧不要紧?”
静漪摇头。
轿子里挂着一盏小小的琉璃灯,座下应是放置了取暖的设备,静漪坐着,渐渐觉得下半身先暖了起来。
这一暖,她禁不住抖的更厉害些媲。
秋薇就要把自己的衣服月兑下来,被静漪拦住了。
“起轿。”这低沉的声音是那黑衣汉子的。
轿子密不透风,憋闷异常,秋薇给静漪拍抚着后背。
静漪俯身趴在搁板上。轿子晃晃悠悠地的,轿夫们脚踩着雪地,全是咯吱咯吱的声响,原本是很细微的,静漪这会儿却觉得仿佛有小老鼠在咬着她的鼓膜……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了。
轿帘重又被打起,秋薇扶着静漪低头出轿。
出来便发现轿子是被直接抬进了室内。她的脚一落地,就是柔软的地毯。屋子里灯火通明,几乎完全是西式的陈列。只有客厅里那架十二扇的紫檀百宝嵌巨大屏风有些中国味……静漪是从暗沉肃穆的萝蕤堂来的,两者之间巨大的落差让她有些发怔。
陶骧虽也是第一次进来,到没有很意外。打量了几眼,见又是满目红色,喜气洋洋的,便问:“这都什么时候预备下的?”室内的陈设比之京中怡园的奢华,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意外的是这栋西班牙式小楼,进得院中来他只草草一看,已经觉得惊艳。只不过眼下他也没有心绪欣赏新居。他看了眼静漪——她看见客厅里摆着的那架三角钢琴,慢慢地走了过去;秋薇替她解下罩在外面的那件灰鼠斗篷,她里面披的还是他的黑斗篷。他的斗篷她穿着的确太长了,拖在地上有一尺,难为她刚刚又拖着在雪地里走了那么久……她站下了,坐在琴凳上。
却原来不是对那刚去有兴趣,而是急需一个坐下来休息的位置。
他听着哈德广解释说:“……屋子是老早就改造好的,还是那年七少您回国来度假,留下几本画册,大少爷看了觉得喜欢,和老爷商议说不如试试改建,若是合用就把隔壁老宅子里那几处空闲地利用起来……这屋子倒是改造好了,老爷原是想说让大少爷搬进来……这回是老夫人说,家里谁也过不惯这西洋式样的日子,就让把新房布置在这里了……”
陶骧点点头,道:“我回来还是日子短了,竟不知道这些。”
“七少爷你忙,在家吃顿饭都跟打仗似的,哪儿有这工夫理会这些闲事呢……七少爷,七少女乃女乃,这院里伺候的人都在这里了。”哈德广说。
静漪抬眼看去,果然门边的走廊里,衣着干净的男女仆人站了两排。站在最前面的是个干净的年长妇人。哈德广说这是张妈。张妈见静漪看她,忙蹲下行礼,叫声“七少女乃女乃”。
静漪点头。
陶骧说:“张妈留下,其他人先都下去吧。”
哈德广等着陶骧的吩咐,陶骧问静漪:“还有什么事吗?”
静漪摇头。
“去吧。辛苦你了,广叔。”陶骧说。
“应该的。七少爷,七少女乃女乃,早些安歇。”哈德广也退出去了。
陈妈和金萱是陶老夫人身边的人,陶骧特别交代了两句,也让她们走了。
门一关,客厅里除了陶骧和静漪,就只有张妈、秋薇和马图二人在。
陶骧这才月兑了大衣,坐到沙发上去,吩咐张妈道:“带少女乃女乃去上去换衣服。”
“是。”张妈答应着,过来同静漪说:“少女乃女乃,您卧室在楼上,请跟我来。”
静漪早就看到了那栗色的木楼梯。此刻要她走上去,真有些艰难。她转眼见陶骧正默默地看着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跟着张妈走。
陶骧就见随着她脚步的移动,黑斗篷不时敞开的缝隙里,被灯光耀着的刺目的红若隐若现……图虎翼问他要喝什么茶,他说:“白兰地。”
张妈带着静漪去卧室。
静漪顾不上看什么,听张妈说这里就是了,跟着进去,发现这是一间不小的起居室,她就问:“洗澡间在哪里?”
“这边这间就是……少女乃女乃这就沐浴?空着肚子不好吧?少爷还等您用饭呢,老夫人刚刚让人送了晚饭来。”张妈矮矮的,跟静漪说话,要仰着脸。
静漪看着她不由得就想起自己的乳母乔妈来,和颜悦色地说:“我实在没胃口。给我放热水吧,张妈,我想洗澡。”
张妈也早就看到静漪这脏乱不堪的模样,见她这么说,也就去了。
秋薇帮静漪解下斗篷来,说:“我去帮帮张妈……小姐你真的不吃东西?”
静漪摇头,坐在离她最近的一张沙发上。秋薇走开了,她撑着头,看看卧室里的陈设。并没有什么地方让她觉得不便,一切都是崭新的,从未启封的样子。她模着金丝绒沙发垫子上金色的流苏……狗叫声突兀地传进来,静漪抚着胸口
“是大少爷院子里的狼狗。大少爷院子和这边紧邻着。”张妈出来,见静漪似被狗叫惊扰的样子,忙解释道。
秋薇跟着出来。
“你跟张妈去吃饭吧,我自己来。”静漪说。
“我伺候小姐的。”秋薇说。
张妈见状忙说:“少女乃女乃,让秋薇姑娘在这里吧。我这就下去给她把吃食拿上来可以吗?”
“还是张妈想的周到。”秋薇说。
“我们是生手,少女乃女乃怕用着不便。那我这就去,请少女乃女乃沐浴吧。”张妈说着告退了。
静漪等秋薇把门关好,才问:“让你去吃饭怎么不去?”
“我不放心把小姐交给别人。”秋薇不假思索地说。
静漪只穿着贴身的绸子小衣往洗澡间走去,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她话说的含含糊糊的,靠在门边,望着水汽氤氲的洗澡间——干净舒服的让她有种立刻能坐下去睡着的感觉——雪白的地砖,雪白的墙壁,一个巨大的有着四只金足的雪白的浴缸里,盛着微绿的热气腾腾的洗澡水……静漪走过去,模了模水温,正合适。
“出去吧。”她说。
“小姐,至少让我帮你把这衣服弄开啊。”秋薇好笑地看着静漪身上。
红绸子小衣被缝的乱七八糟的。她应急的措施,没想到关键的时候,还真用得着。
静漪说:“拿剪刀给我。”
秋薇又出去找了剪刀给她。她拿过来,从衣襟处剪开一个小口子,伸手便扯了下。绸子极薄,瞬间一扯到底,她缩着手臂,将上衣月兑了下来。
“可惜了。”秋薇捡起来,挂在手臂上,看着静漪月兑的只剩下胸衣和内裤,瞪着眼睛看她。她哦了一声,笑着说:“小姐你可真是的……我出去等着啦。香皂毛巾什么的都已经预备好了。那盒子里有洗泡泡浴的,就是表小姐最喜欢的那种,放一颗就好了……您还记得表小姐第一回给您两盒,被我一次倒进去一盒的事儿吗?”
“那还能不记得?”
“泡沫从浴缸不断地往外冒,半间浴室都是泡沫,可把我给吓坏了,表小姐骂我,说秋薇你那是让你家小姐泡澡吗?那是烧皮!”秋薇比划着。
静漪看了一眼那粉色的盒子。的确是无暇最喜欢的一款,玫瑰花味道的。可是眼下她需要的是洗干净自己,并不是享受沐浴。
“还不出去?我洗好会叫你。”她说。
秋薇这丫头,看样子也是累极了,却不忘了让她高兴些。
秋薇这才转身出去,把门关好,在门外听了听里面的声音,轻微的水声,想来是小姐开始洗澡了。
她回头看看这间房,这一扇那一扇的门,她一时还闹不清哪间是做什么的,搬了张高背椅子,坐在浴室旁边,守着。
起居室墙角的落地钟敲了九下,秋薇模了模肚子,好饿……
静漪进了浴缸,片刻,沉入水中。
被热乎乎的水包围着,她听不见也看不到什么,眼睛受到压迫,酸酸涨涨的,一睁眼,只看到变了形的天花板,雪白的底子,描着金色的花卉,欧式宫殿样的金碧辉煌……也许眼睛里是有什么流出来,和热乎乎的水混在一处了……她坐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拿起香皂来,狠狠地在自己身上搓着。
一块香皂被她用掉一半,她仍觉得身上还是有血腥味。
直泡到手指已经起了皱才肯罢休。
她穿着浴袍坐在榻上,本来想叫秋薇给她拿衣服换上,却连嘴都懒的张开,不知不觉地,眼皮就发沉……
陶骧上楼来,楼上客厅里空荡荡的。
他踱了会儿步子,才去推起居室的门。他推门的动作又轻,进去一抬眼先看到坐在高背椅上打盹的秋薇——抱着椅背,张着嘴,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他走过去,看看这个小姑娘。
团团的脸上还有些稚气,也有青瘀,因为哭过,眼泡红肿。
陶骧轻咳了下。
秋薇抬头,仍抱着椅背,一看陶骧站在面前,张着嘴巴半晌才叫“姑爷”。
陶骧想,这声喊的极大,怕是楼下都听见了。
他问:“小姐呢?”
秋薇立刻说:“小姐还没洗完澡!糟了……怎么还没洗完……该死该死……小姐,小姐!”她慌忙转过身去敲门。
陶骧看着迷迷糊糊的秋薇对着那扇门又是推又是敲,半晌也没捣鼓开,急的简直要哭出来了,转脸对着他叫道:“姑爷,怎么办?”
陶骧查看下,门是从里面反锁上了。
“去叫张妈拿钥匙来开门。”陶骧说。
秋薇急忙跑出去,不一会儿喊了张妈上来,打开浴室门,秋薇先闯进去,刚想要叫“小姐”,就见静漪在榻上睡的沉了——她只穿了件浴袍,光着小腿缩在那里,一头长发垂到了地上,还湿着……秋薇眼睛又湿了,说:“怎么就这么睡着了……”
“会着凉的。”张妈担心地说,“少爷,让少女乃女乃回房去睡吧。”
陶骧走过去,看了静漪一会儿,才将她抱了起来。
静漪先是缩了一下,然后靠在他胸口,还蹭了一下,仿佛找到了更舒服的姿势,便不动了……陶骧怔了怔,才意识到自己不是第一次这么看着她。只是上一次,她发着高烧,甚是危急。
“姑爷?”秋薇见陶骧发了愣,催促他。
他们的卧室在旁边,秋薇过去开了灯,挂起帐子来,将床上的被子拉开一床。
陶骧将静漪放下来,伸手模了模静漪的额头,并没有发热。
静漪睡梦中极不耐烦地抓着他的手腕子,拉开。
陶骧皱了下眉。
静漪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这时候猛的睁开了眼。
“醒了?”陶骧问。
静漪呼的一下坐起来。浴袍松散,她底下又什么都没穿……“你怎么在这?”她慌忙地将浴袍拉好,觉得不够,又将被子拉到身上。“你出去。”
眼前的陶骧只穿了件白衬衫,袖子卷起来,虽还身着马裤长靴,却怎么看怎么是随意的样子,坐在床沿上,看着她,也不出声。
静漪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陶骧看着她慌乱地试图最大限度地将自己的身体掩藏好。
被子又不厚,还被她扯的那么紧,其实正好把她姣好的身段凸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