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小瓷碟里,牡丹饼摆成梅花状。摞了两层。
陶骧拿起一个来掰开。
似闻得到牡丹花香,味道也甜,倒不觉得腻。
他吃了两块,也就饱了。
陶老夫人将手里的串珠挂在水烟袋上,往小桌上一放。银萱过来替她又装上烟丝。她看看金萱,说:“我还没见着七少女乃女乃,只是听说,甚好。”
陶骧的目光定在小桌上。桌案下方那繁复的图案……甚好媲。
“成了亲,好好儿待她。”陶老夫人抽了口烟,皱皱的嘴巴边,喷出缕缕烟雾,“我知道这门亲事也未必如你的意。”
“女乃女乃,没有的事。”陶骧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陶老夫人微笑,道:“昨晚上老姑女乃女乃们来我这里了。后来你母亲也到了。闹的我倒像是佘太君挂帅,大摆了一回龙门阵,不过多少有点儿关公战秦琼的意思。你也知道你老姑女乃女乃们嘛。”
陶骧点头。
“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不急一时……谁来了?”陶老夫人耳朵很灵,跟孙子说着话,听到外面有响动。
站在门边的银萱忙回话:“是姑太太来了。”
“她这会儿才起来。你问问她去,难道在骆家,她也这会儿起来侍奉她公婆么?”陶老夫人皱着眉。
陶骧已经站了起来,就听姑母还没进门先笑了。
“母亲,您可也真是的。我好不容易回趟娘家,为的不就是能偷懒个两三日嘛?从前我祖母就说,当一天姑娘做一天官,我回娘家摆摆官威不行么?”陶盛春笑嘻嘻地进来,看到陶骧,摆手让他快坐下。上下的打量了陶骧一会儿,“老七这几日瘦了些,倒更精神了。果然娶了亲又是一个样子了。从前大哥就说他老成……老七,你笑一笑成吗?”
陶盛春坐下来,望着侄子微笑。
“他笑的出来么?你们昨天那么治他媳妇儿?”陶老夫人眯眯眼。水烟袋咕噜噜泡冒的急切。
陶盛春看看陶骧,对着母亲说:“您也真是,没完了啊?昨儿可是骧哥儿媳妇儿吓了我一大跳呢。再说昨儿我事先的确不知道。若事先知道无论如何都得拦着。老七,要姑姑给你媳妇陪个不是么?”
陶骧说:“好。”
他一本正经的,陶盛春倒一愣,连陶老夫人都停了吸烟的动作,瞅了陶骧一眼。
“真的?”陶盛春又问。
陶骧说:“就知道姑姑不是真心的。”
陶盛春咬牙,说:“你这个小子。真是白疼你了。母亲,大嫂快和你来抱怨这小子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了。”
“你大嫂才不会。”陶老夫人笑着说,“时候差不多了,骧哥儿前面用早点去吧。你父亲在家呢,不用在我这立规矩,过去点个卯。”
“是。”陶骧起身,“姑姑一起去吧?”
“我在老太太这里不拘什么蹭点儿吃就罢了。”陶盛春挥着手撵陶骧。道:“你快去吧。老太太有话,天冷的很,又快过年了,家里各处都忙,就甭一天三顿的折腾着都聚在一处用饭了。这还不是因为疼你们?快去吧。”
陶骧答应着先走了。
陶盛春站起来看他走远,回头笑道:“母亲,您是怕老七媳妇就这么着见人,难堪吧?可您这一开口,不怕人说您偏疼老七啊?”
“说就说吧,我偏疼老七也不是打今儿开始。怎么着了?他亲娘走的那阵儿,他弱的跟小死猫儿没两样,不偏疼能成人嘛?”陶老夫人也站起来,同女儿站在一处,透过窗子看出去,陶骧已经出了院门。想想这些年,从一个孱弱婴儿,到高大健壮的汉子,她是看着孙子长起来的,想到这个总是感触极深。
“又想起这个来了。他如今不是好好儿的了嘛?连小病都不生一场的。”陶盛春见母亲伤感,小声说:“我眼瞅着老七,就觉得他最像父亲……母亲您还记得嘛,那时候连父亲都说这孩子怕是活不了。有阵子大哥一进门儿就问——小猫还喘气儿吗?怪吓人的。”
“你大哥现在不留神还小猫小猫的叫。”陶老夫人笑道。
“大嫂也不易。老七是一落草就交到她手上的,这些孩子里就属老七耗费她心血最多。”陶盛春沉默片刻,说:“老七这个媳妇,我看大嫂的态度有些保留。”
“这也难怪她。不过进了陶家门儿,就是陶家的人。怎么教媳妇,你不用替你大嫂操心。你看看大少女乃女乃和二少女乃女乃就知道了。”
“那能一样嘛,七少女乃女乃这……”陶盛春看着母亲,皱眉道。
陶老夫人说:“这有什么难的?要是这点儿是非都担不住,她难过的日子在后头呢。”
陶盛春一笑。
“女乃女乃,姑姑,我前头吃饭就去上学了。”陶尔宜已经换了学生装,青色的棉袍子外面罩着一件厚厚的大衣,背着书包。看着陶老夫人,笑问:“女乃女乃和七哥说了老姑女乃女乃埋汰七嫂的事儿了没?姑姑,真是老姑女乃女乃说的那样丑么?我先前看相片子可不是呢。”
“老姑女乃女乃正话反说呢。你七嫂若是丑,连你在内,这家里还能有算得上好看的吗?”陶盛春笑道。
尔宜一撇嘴,说:“那倒也不至于吧?不过肯定不会太难看就是了。那时候我逗引七哥,拿了一摞名门闺秀的相片子去让他挑。他只看一眼就挑了七嫂出来。大嫂说,七哥就是没见过本人,也知道最美貌的那个一准儿就是……”
“老八这丫头就是话多。”陶老夫人挥手要尔宜快出去,道:“要我说,陶家啊,缺什么,也还就是不缺你们这样的暴炭似的姑女乃女乃,一辈儿传一辈儿!我看着你也不是省事。”
尔宜笑着跑掉了,说着“我今儿最后一天上课……回来就去七哥院儿里看嫂子去……”边跑边说,陶盛春正要提醒一句仔细脚下,就见她一脚踩在雪上,滑出去老远啪叽一下摔在地上,倒也不怕疼,爬起来依旧蹦蹦跳跳地出了院门。
“这个老八!”陶盛春笑着说,见房里就剩了她们母女俩,她低声道:“母亲,我有点疑心……”
陶老夫人坐下来,看她一眼。
陶盛春笑笑,也坐下。
“卖关子?”陶老夫人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陶盛春拿过母亲的烟匣子,细细地整理着里面的烟丝。老太太的烟丝味道好闻,花瓣果品搭配着,是干燥的花香和果香。
她笑笑,对母亲耳语几句。
陶老夫人那眯成一条线的眼弯了弯,睁开,半晌才问:“是吗?”
“我瞎猜的,等见了人,母亲自己看吧。”陶盛春笑笑,过一会儿,才说:“大姑眼也毒着呢。她要不是看出什么来了,才不肯就那么过去。”
陶老夫人指了指水烟袋,等着女儿给她再装上一锅烟丝的工夫,说:“你这个大姑啊……”她说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笑了。
陶盛春看着母亲的表情,说:“我怎么觉得您老人家幸灾乐祸的呢?”
陶老夫人接过水烟袋来,说:“去,给我去找几样东西来……看我做什么?新人进门,不得送样见面礼?”
陶盛春笑着起身,走两步,回头看看老太太——歪在榻上,优哉游哉地抽着烟……
……
陶骧到了前院父母的居所,远远的看见前方厅里微黄的灯光,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很久没有跟家里人一起吃过晚饭了。只是刚刚在祖母那里明明也没有吃什么,他却觉得月复中半分都不饥。
“七哥!七哥!”尔宜在他进大门前追上来,拖着他的手臂往里走。
陶家的规矩,各处是在一起用餐的。除非老太太或者老爷陶盛川有话。近年陶盛川在司令部起居的时候多,通常也就以老太太的意思为准。陶骧进门见今日来的除了父母就只有二哥一家到齐了,就知道祖母或者是发了话。
陶盛川正在用早点,抬眼看陶骧,拿起帕子拭了下嘴角,却没对陶骧说,而是跟陶夫人道:“婚礼宴席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吧?”
陶夫人说:“都妥当了。”她说的肯定且从容,就仿佛这是最稳妥不过的一件小事,已经尽在掌握中。
陶盛川点头道:“虽说已经在北平时已经祝贺过了,这次长官与各国公使又都有贺礼到。届时也会有特别代表出席。其他的就就不提了,三少爷是静漪娘家兄长,不可慢待。老七?”
陶骧坐在了父亲下手。听父母议论婚礼,他默默用着早点。忽闻父亲叫他,他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