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角上的秋薇这时候不小心把扇子落在地上,噗的一声细响,却吓了她自己和静漪一大跳。
她们这才发现,屋子里实在是太静了些。
“二太太娘家人呢?”秋薇忍不住问。
张妈停了好久,才说:“二太太父母过世的早,由祖父祖母养大的。祖父同陶家姑老爷的父亲是堂兄弟。二太太是骆家的亲戚。老爷就是在骆家撞见二太太的……二太太说,若不是那一日,她凑巧去了堂哥家中还书,若不是那一日老爷在姑老爷家中多喝了一杯、在书房里歇了个午觉……她是不会遇到老爷的。遇不到老爷,也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静漪听着禾。
身上暖洋洋的,仿佛能看到那样的场景——午后的书房里,被阳光晒的书香气氤氲着,美丽活泼的少女,轻盈的脚步踏碎了光影,闯进了英俊青年的梦里……她的命运从此就改变了吧。
“可是小康之家,清贫自守,家境虽差些,也不缺她什么,更不图她嫁的好得些什么,祖父母是不同意将她嫁进陶家为妾侍的。那时候——不该我说——老爷和二太太都疯魔了似的,压根儿分不开。老爷年少有为,家门自不用说,难得是痴情,真心相待。骆家老太爷眼看着是拦不住的,无奈之下也就点了头。二老在二太太嫁进陶家的第二年先后辞世。二太太恰好头生子夭折,祖父母过世,那份儿苦真说都不要说的……她半夜里醒过来哭,同我说,彩橘、彩橘,这世上从此就我一个了……老爷心疼她,有空就陪着她,哄她高兴些。她当着老爷是不哭的。知道老爷外面事情多,不忍心让他为了她再添些烦恼。老爷忙起来也是顾不上她的,好多事儿,这府里上下里外的,都得她自个儿担着。她有委屈也不会同老爷说的……二太太吃亏便在这点儿了。老爷待她再好,总是男人,不知道那些……”张妈收了话妲。
她起先还擦着泪,此时已经不流泪了。
“少女乃女乃想是知道,大宅门里没有新鲜事儿。我就不细说了。”张妈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后来……后来二太太还是怀了孩子,满心欢喜地等着孩子降生……也有些事情在心上,可是她不太在意了……老爷是真担心她,也真高兴的。不过那时候正打仗,他不能总在家。挂着二太太,三天两头儿让人回来探看、送信。老太太为了让老爷放心,况且太太那时候也怀了孩子,老太太就不用她照顾二太太,让二太太挪到她那里去,她亲自照料。二太太那段时日样子是真好。看相片子,好几年里气色都没那么好过。人也胖了些,只是气弱,瞅着让人心里也不踏实。她有阵子想见老爷,老爷没法儿回来,就总给老爷写信。又怕他分心,也不送出去……她仿佛是有预感自己要不好了,无论如何想见他一面……让人去送信,左等右等老爷都没回来。那会儿看她的样子,倒没人觉得她会怎样,瞧着还挺好,大夫都说没有大碍。可是我怕的厉害,没敢跟老太太说,悄悄让实落的人给老爷捎口信儿去,让他千万回来一趟。老爷回来陪了二太太二十天,耽误多少事儿,都不在乎了……生七少爷时候果然是难产。折腾了好久,还是去了,生下七少爷就去了……”
静漪心锐痛。
她紧抓着沙发扶手,不忍心听下去了……
“二太太后来说过,看到老爷,那是‘一眼定终生’,也是‘一眼误终生’。可是她不后悔……我总想着若是她还在就好了,看少爷娶了少女乃女乃这么好的媳妇儿,该多高兴……她连少爷的样子,也都不知道看去了没有……”张妈说着便垂泪。
静漪忍着,眼泪要流出来了。
她已经听到秋薇在啜泣。
张妈半晌抬起头来,已经收了泪。
她没有问张妈什么。看着相片里的人,她隐隐有种感觉,有些事情,还是不追问的好。听的出来,张妈说的那些话,是跳过了很多环节的。那些张妈不肯说或者不肯现在说出来的,不知道都是些什么……是什么,让二太太成为少有人提及的、三太太更像是根本没有存在过的人?
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还有心头莫名的疼,起初很轻,可是绵长……她似有些不死心,轻声问道:“父亲他……”
“少女乃女乃去过的那个花园子,满满的一园子玫瑰花,那是因为二太太随口的一句话,老爷就让人把园子里其他的花都去了,单单种上二太太说好看的那种小朵儿玫瑰。很稀罕的……二太太说这太奢侈了,让人看着不好。老爷同她讲……能为她做到的这些,全都称不上奢侈,得她一生相伴才是奢侈……”
张妈眼通红。
静漪好久说不出话来。
那大片的玫瑰花……花丛中缓慢而行的正在老去的背影……陶骧看着她满怀玫瑰时复杂的眼神……
她让张妈去早些休息了。张妈一向勤勉,总不肯早于主人歇着的。今天却很顺从。下楼的时候甚至险些要跌了。静漪亲自过来扶了她,她竟要坐在楼梯上,好久才能站起来。静漪让月儿和秋薇陪着张妈去。
静漪坐回沙发上,发了好久的呆,
不知自己该做点什么才能让心情平复。
她终于看到面前的荔枝,于是一颗一颗地剥着荔枝。
直到秋薇回来看着,忍不住提醒她:“小姐,你剥了这许多……”
她看看,面前一堆荔枝壳,荔枝肉原本该放进碗中,却有些也就丢在了荔枝壳里,难怪秋薇大惊小怪。可见她这一会儿工夫,神不守舍到了什么程度。
秋薇收拾了茶几上的东西,也下去休息了,只剩下静漪一个人在起居室里等着陶骧。
陶骧并没有交待是不是回来,想必是早不了的……她就在沙发上蜷着,心里却翻腾着,想起来走走,却又不想动。
陶骧回来,听到他的脚步声,她闭上眼睛。他脚步有些沉,还很慢。终于到了近前,他坐在她身旁了,酒气重重的,越来越近……她睁开眼,看到他黑沉沉的眸子,正在看着她。
他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心痒痒的,又有点疼。
被他定定地瞅着,锁住了似的,她的呼吸有些失措。
“你喝了多少酒?”她问。酒气一浓,她总受不了。这会儿看着他这样,她却忽的想起那张小像来……陶骧浓黑的眉、长长的睫毛、漂亮的瞳仁……她呆看了他片刻,忽然的,她略抬头,嘴唇碰上他的。
他似是被她亲了这一下,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人整个压过来,将她蜷缩的身子覆住了。
她心里有点慌,觉得他不知道又要做什么疯狂的事……这里还是起居室,他又醉了,实在不敢太纵容他。她挣了几下,说:“你去洗澡……早点睡觉……”
他却并没有她预料的那样乱来,而是将她抱在了怀里。
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将她笼罩住,她呼吸是越来越困难了似的……但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却有些说不出的难过似的。她抽了抽鼻子。
陶骧起身,看着她。
“为什么哭?”他问。
“没有哭。”她说。趁机从他怀里出来,坐好了,问他要不要吃荔枝。
他看着她手里的碗,张了张嘴巴。
静漪一颗一颗地喂给陶骧,手中很快便攒了一小把的荔枝核。
“不能吃太多。”静漪将碗拿开。
他醉意朦胧,反应慢了些,像个小孩似的。
她手臂勾住了他的颈子,看着他。
手上沾了荔枝汁液,甜而黏腻。黏着他的面颊,她闭上眼睛,还是准确地吻在他唇上……陶骧是有些醉了的,可是控制力还在。静漪这样的亲吻,的确足够把他点燃。他将她抱了起来,回到卧室里,把她丢在床上。根本想不到还要去洗澡了,他迅速地解月兑着自己的衣服、接着是她的、然后是更为迅速地进入她……虽迅速却不粗暴。
他难得像个君子,却比暴徒更令她神魂颠倒。
“你今天怎么了?”他在她耳边问。
“没什么。”她转身,撑起手臂,看着他。从外面投进来的一点点光线,足以让她看清他的轮廓——她的手指沿着他的面庞游走。轻轻地点着,他的额头、眉心、鼻尖、嘴唇……手指尖在嘴唇上轻轻地点着,过一会儿,她的唇印在他唇上。她柔软的手臂滑下去,围着他的腰,慢慢地收紧,身子贴着他,抱的他很紧。
“没什么,我就是想这样抱抱你。”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