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温泉,独立成间。
偌大的温泉边缘,萧何仰躺着,凌乱的发垂在额前,手臂搁在池边,上面布满了水滴,姿态慵懒,宛若随时准备抓捕猎物的猛兽。
身体紧绷,只因门外响起细碎的声音,然后他慢慢放松,抬起手臂搭在额头,无声勾唇。
门外站着云萧和萧安,云萧五官深刻漂亮,萧安生的粉雕玉琢。
萧安凑到门缝前,眯着眼睛往里面看,嘟囔道:“什么都看不到。”
“还是别看了。”云萧伸手去拉萧安媲。
“我再看看。”萧安只差整个人没有贴在门上了,然后她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温泉室如果没有门就好了。”
“……”云萧一时间没说话,洗澡的时候没门跟没穿衣服有什么区别?
苏安下楼不见一双儿女,听文茜说他们在温泉室,迈步寻来,就看到儿子无奈的站在一边叹气,女儿呢?踮着脚尖偷偷模模的贴着门缝往里面乱瞄,可能是看不到,干脆趴在地上,透过门板底部隙缝往里面看。
“你妹妹在干什么?”苏安双臂环胸,静静的看着萧安,但却问向一旁的云萧。
云萧犹豫着正要说话,门忽然被打开,萧何只穿着一条米色长裤,上身半果,身上还滴着水,黑发凌乱,额前的发丝上还有水珠缓缓砸落,这与他之前的严谨相比又多了几分性感。
苏安微愣,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萧何看到苏安也是愣了一下,漆黑的眼睛微微闪烁着,低眸间就看到女儿怪异的趴在地上,抬头飞快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脸埋在了双臂间。
很显然,萧安尴尬的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趴在地上干什么?”萧何声音温和。
“找糖,我糖掉了。”萧安找借口掩饰,不过很蹩脚,因为萧家人都知道萧安不喜欢吃甜食。
蹲子,萧何修长的手指轻轻拍了拍萧安身上沾到的灰尘:“糖掉了,还找它做什么?”
这就是萧何,某方面来说,他对儿女其实挺纵容的。
“浪费不好。”萧安说谎向来是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这是不是也是一种遗传?
萧何站起身,目光看向苏安,朝她伸出手。
苏安眼眸一闪,儿女面前他们一向是恩爱的,哪怕儿女可见演戏端倪。
把手放在他手心,他握紧,轻轻开口:“怎么来了?”
这句话轻柔中带着无尽道不出说不明的深意,你可以说它意境含蓄,你也可以说它带着浓郁之意。
“该用早餐了。”她目不斜视,身边热源攀升,他是否该把上衣穿上?她甚至觉得他手上的热度惊人。
“嗯。”萧何应着,却没有移步,苏安干脆转眸对云萧说着:“萧,把爸爸衣服拿出来。”
“好。”云萧乖顺点头。
“我陪你一起进去。”萧安小脸上充满了光彩,眼眸闪闪的抓住云萧的手臂走了进去。
苏安看着女儿,浅浅一笑,云萧沉稳,萧安倒是一肚子鬼心眼,一大早就来偷看父亲洗澡,似乎该找机会好好跟她谈谈了,当然如果她听得进去的话。
萧何看着苏安的侧脸,线条柔和,在晨曦阳光的浸润下……美不胜收。
他松开她的手,淡淡的说:“我接下来要出访S国。”他话语突兀,苏安一时皱眉,他在给她讲他的行程安排吗?
还真是不习惯啊!
她莹然启唇:“嗯,韩小姐给你整理衣服的时候,她有跟我提过。”
他看着她,似乎想要窥探她的内心,终是单手插在裤袋里:“我今天中午离开。”
“嗯。”说完似是觉得这话有些欠缺家人的感觉,她补充了一句:“需要我送机吗?”
“不用。”没诚意。
苏安不再说话,走到廊檐下,抬脸望着天空,阳光下她的脸熠熠生辉。
萧何闲适的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失神一瞬,然后淡淡的敛下双眸……
温泉室,萧安笑眯眯的看着云萧:“萧,你跳!”
“我才只有两岁,我想要好好的活着。”很显然,云萧拒绝。搁谁谁拒绝,温泉水还是很深的,况且他身高太矮,别说横躺了,就是站立在里面,也会瞬间淹死,他不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
萧安很失望,小脸垮下来:“我如果会游泳的话,我就自己跳下去了。”
“我也不会游泳。”云萧陈述事实。
“不会出事的,我是妹妹,你就牺牲一下,我保证你不会出事。”萧安直接附送一个极其哀怨的眼神给云萧。
“你确定我牺牲有用?”毕竟是自己的命,云萧觉得不保险。
“我目测过距离,mammy离门最近,daddy离门比较远,虽说男人步伐比女人快,但是你别忘了mammy擅长跑酷,跑得比谁都快,所以第一个下水的人绝对是mammy。”萧安分析的头头是道。
云萧皱眉:“mammy不会游泳,她如果站在岸上见死不救,我小命还是难保。”Vivian倒是挺会说的,她怎么不跳?
“听说过什么叫骨肉相连吗?”
云萧叹气,他倒是吃过骨肉相连。
认命了,毕竟拿件衣服并不足以在温泉里呆那么久。
他走到温泉边,深吸一口气,小小的身体直接跳了下去。
扑通一声响,如果还不足以引起门外苏安和萧何注意的话,那萧安随后而起的那声惊慌哭声可谓把惊险飚到了最高峰。
“萧——”
其实在那道落水声响起的时候,苏安和萧何就一前一后奔了进来,事情跟萧安之前预想到的一样,先奔进来的那个人是苏安,步伐飞快,没顾得上多想,就纵身跃进了温泉。
温泉水花四溅是少不了的,苏安救云萧,萧何跳进去救苏安和云萧,苏安抱着云萧,把他举高,自己倒是喝了不少水。
待萧何把苏安和云萧拖到池边的时候,苏安嘴里咳出水来,觉得浑身都难受,云萧也是一脸苍白,不过可比苏安情况好多了。
萧何把她搂在怀里,皱着眉,胸口急促的呼吸着,温温的水从他额头滴落在她的脸上,他轻拍她的背,“试着把水咳出来。”
水滴落在脸上的时候,苏安睫毛颤了颤,看向云萧,伸手去推萧何:“你先看看云萧,看他有没有事?”
萧何看了一眼儿子,眼眸微眯,对于一个不会游泳又第一次落水的人来说,他儿子似乎太平静了,平静到落在水里还知道屏住呼吸,憋着一口气。
难得啊!
不待萧何问话,云萧就在萧安的搀扶下站起身,“我没事……”现在没事,估计一会就有事了,因为父亲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让他忽然有了发抖的感觉。
萧安眼睛偷偷眯成一条缝,小心瞄着父亲,很显然父亲看穿了他们的小计谋。她这个时候能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云萧身上。
苏安见云萧还能站起来,终究是松了一口气,腰间一紧,身体已经被萧何抱了起来。
“我能走。”声音沙哑,有着种种后怕。
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回房间后让药儿给你看看。”
萧何低眸看她,她吓坏了,脸色苍白,湿湿的发丝贴在脸侧,透出狼狈。
“心脏有没有不舒服?”他问。
“没有。”
他把眸光移向身后做贼心虚的那对儿女,声调如常,但却夹杂着怒气:“书房等我。”
身后云萧和萧安面面相眈,云萧忍不住小声道:“我感觉我们闯祸了。”
“我也有这种感觉。”萧安停了一会儿又问他:“萧,你愿不愿意一个人把罪都给揽下来?”
“我愿意。”云萧回答的很坚定。
“谢谢你,萧。”萧安心中涌出暖流,真想抱着他猛亲。
云萧挑眉,认真道:“我会跟我们总统阁下说,这事不是vivian的主意,跟vivian无关。”
“呃……”萧安觉得她笑不出来了,云萧这么说,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摆明了此事从头到尾都是她策划的。
“我能不能收回刚才那句谢谢。”知晓即将倒大霉,萧安真面目尽露。
“当然可以。”云萧甩甩身上的水,对身后的萧安说道:“Vivian,你就是一个过河拆桥的白眼狼。”
萧安哼笑,这话把他自己也给带进去了,白眼狼的哥哥难道不是白眼狼,还能是黑眼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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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已经被佣人整理过,床上放着两个枕头,精美的刺绣图案,仿佛能够晃花苏安的眼睛。
萧何把她放在床上,开始解她的衣服,她抓住他的手:“我来。”还是学不来那么淡然,尽管他们孩子都已经有了。
他停下来,静静的看着她,她在他目光下没有丝毫紧张是假的,手有些抖。
“我来。”他似是叹了一口气,修长的手指重新落在她的衣服上,双手没停:“换身干净衣服,然后让药儿给你检查一遍身体。”
苏安能说什么,短短一句话,他便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夏季衣服很好月兑,当上衣褪去,苏安上身仅着黑色内衣了。
她有些尴尬,抬眸正欲说话,却愣了愣,然后顺着萧何专注的视线落在她月复部那道浅淡的刀疤上。
虽然育有两个孩子,但苏安身材一如之前那般凹凸有致,唯有她洁白如玉的月复部,剖月复产留下的疤痕,虽然淡化,但毕竟破坏掉了身体原有完美。
苏安记得,曾经床第激情间,萧何的唇舌是怎么样在她月复部流连忘返,而如今……
如今,萧何眼神深幽,收回视线,起身去了浴室,很快就出来,手里多了一条毛巾,罩在她头上,给她擦拭水份的同时,也成功把她肌肤上的水份吸走。
苏安有些晃神,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久违的温暖,也许已经不能称之为温暖,毕竟掺杂了太多的复杂。
水珠随着发丝摆动甩在了苏安唇边,萧何低眸见了,用拇指抹去她唇上的水珠,微移眸子就落在了那片香凝雪肤之上,他把毛巾交给她:“内衣月兑了,我给你拿衣服过来。”
转身,黑眸中的那抹流光,肆意流露出他燃烧已久的***……
“萧何——”她忽然开口唤他。
他步伐一滞,那般轻柔的呼唤声,有多久没有听过了?
他转身看着她,无声询问。
迟疑片刻,她语声轻谓:“你恨我吗?”
身后的光线洒落在萧何的肩上,良久之后,他问她:“……你还恨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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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安近两年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她是情场懦夫吗?
如果不是情场懦夫,那她为什么笑起来的时候略有苦涩?就连过往的回忆似乎都沾染了伤心的成分。
恨一个人归根究底就是无力的爱着一个人,所以就算彼此爱的伤痕累累,也要紧紧的厮守在一起,哪怕貌合神离,也总比一个人哭,一个人寂寞要好的多。
回想她和萧何一路走来,分分离离,其实包藏着多少俗世中的真真假假?
在这世上,有谁不想与最爱的那个人白头到老,今生不够,就相约来世,尽管那个来世很苍茫,也许根本就没有来世路,但相爱的人能够携手就是一种妙不可言。
曾经她用心感受着他的感受,他不动声色间,她甚至能够准确的感受到他的心情是好是坏。彼此深爱的人,他的心情就好比是她的心情,她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就好比是他的血液。
因为经历的太多,所以喜悲就会变得格外深刻和明晰。她总是会想起她和萧何少时认识的情景,那时候她不顾一切的去喜欢,去爱。后来他们长大了,于是爱情被现实包裹,现实越勒越紧,他和她在里面都感受到了痛。
这世上有万千女人可以有万千理由的去爱上萧何。她们可以爱他的身份、地位、金钱、名利,当然也可以爱他的谦谦君子,温文尔雅,爱他的儒者之风,爱他的霸气流露,爱他的内敛深沉……
她爱萧何,是因为他曾是她的心之所牵,更是她的经年不忘,是她青春年华里,夺走她大半喜怒哀乐的那个人。
她承认,她和他之间有隔阂,有痛之所念,但危险来时,她想到的那个人仍是他,只因她喜欢他,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她又该找谁来回忆他们过去走过的点点滴滴呢?
当年得知云卿死亡真相,她又焉能真的对他动手,就算她恨上千倍万倍,当那把手术刀对准他的时候,她的手又怎会不颤抖呢?
他爱她。
她爱他。
他们爱的艰难,爱的心痛,爱的无能为力,但却固执爱着对方,于是爱情开花结果,却在季节变换中落得满地忧伤!落在地上的不是花瓣,而是她的泪,无从捡起,只能任由它沉浸入土。
第一次爱萧何的时候,她花费了所有的热情,有人说初恋当疯狂!但没有人告诉她,疯狂的代价通常很噬心,仿佛能够在瞬间就掏空一个人所有的热情。
第二次爱萧何的时候,她告诉自己,有了前车之鉴,爱情不要太满。因为太爱一个人,它将比不爱一个人还要容易让人感到寂寞。好比一杯水,续水八分,留下二分,这样才能爱的自我,不至于在里挣扎沉浮。但人活一世最担心的就是太过认真,一旦认真就会步步沦陷,步步退让,当爱无路可逃时,面临的将是绝路一条。
十四岁,惊鸿一瞥,他在她心中定格,成为她的在劫难逃。
后来,他和她寥寥数语,却让两颗心敞开走近。
十五岁,她进驻他的人生,没有走出他内敛的温情。
十六岁,他和她终究成为过客,他离去,她随世俗的风一再飘零。
她问萧何:“你恨我吗?”
萧何问她:“你还恨我吗?”
她良久沉默,之所以恨,是因为那种恨刺激了内心深处的痛,那种痛是一切痛苦的始源,所以可以称之为深恨。但很多恨到了最后一刻都会变得面目全非。报仇的时候不觉得,觉得动力无限,但到了最后有的只是更深的空虚和绝望。
爱比恨只多了一笔,却在无形中交织出了冰火两重天。
她对萧何称不上是恨,只能说是怨,介于爱和恨之间,于是便构造了之后的漠然。
认识萧何之后,她渐渐明白,爱一个人很难,看清楚一个人更难。其实每个人都很复杂,纵使朝夕相伴,穷极一生只怕也不了解那个人。
有些路需要自己去走,因为只有走过了,走错了,才能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哪怕爱情不再,每个人都说要放下,但又有几个人可以轻松忘却前尘往事?
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苏安却觉得,之所以是苦海,是因为爱的太深,泪滴汇集成海,回头望去,已经飘浮太远,早已看不到回头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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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枝叶隙缝,因为有窗帘密闭,所以光线略显柔和,在斑驳间透露出细碎的光影。
一束束阳光在室内欢快跳舞,整个世界一夕间寂寥无声,那般安静,却唤醒了早晨的记忆。
她和萧何彼此问恨不恨对方,那个瞬间仿佛掉入了一个奇特氛围,好像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有一种无法呼吸的钝疼感,那种疼来的快,消失的也很快,莫明的让人无法想象。
后来,她机械的换衣服,徐药儿来,徐药儿离去,她躺在床上,失神不语。
后来,萧何在她身边躺下,他语声平静:“我不恨你,但心里很堵,她就死在我面前,脑浆崩裂,真的是……难以接受。”
她沉默,这还是海伦死后,他第一次和她心平气和的提起海伦。
她良久不说话,然后她说:“萧何,我和你心境一样。”
后来,褥被间,萧何握住她的手,她任由他握着,他们不再说话,而她任由思绪沉淀,渐渐陷入沉睡……
声旁有浅浅的呼吸声,苏安转头看去,就见云萧贴在她身边睡的很香甜。
萧何不在,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左右了,她没想到自己那么会睡。所以萧何现在已经登机了吗?
看着云萧,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爬上床的,给他盖被子的时候,虽然动作轻缓,可还是惊醒了他。
敏感的孩子,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醒过来。
“mammy——”云萧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看起来很困。
苏安把他抱坐在怀里,让他依偎着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云萧哝哝开口:“爸爸让我不要吵醒你,什么时候你醒了,再跟你道歉。”
“为什么道歉?”当时心急如焚,没有顾得上多想,听到vivian尖叫,后来又看到温泉里挣扎的云萧,下意识就跳了进去,事后一想,什么都明白了?云萧性子沉稳,又怎么可能会失足掉进去呢?vivian向来心眼多,落水这件事情跟她月兑不了关系,只是这次兄妹两个玩的太过火了。
因为初醒,云萧声音迷糊:“落水的事情,我错了。爸爸已经狠狠训过我和vivian了。”
她轻拍他的背:“你爸爸怎么说的?”
小小的脑袋往苏安怀里蹭了蹭:“爸爸让我等你醒来后跟你道歉,提醒你吃饭。Vivian因为是主谋比我倒霉,这时候还在房间里写认错书。”童音甜腻却夹杂着一丝幸灾乐祸。
苏安只装没有听到,但却皱眉道:“萧,你和你妹妹一直都很聪明,但这些聪明不该用在这种事情上,像今天落水危及生命的事情以后千万不要再做了。”
“对不起,我和vivian都知道我们做错了。”云萧觉得母亲毕竟是慈母,不似父亲,平时慈爱,一旦他们做错事,顿时就会黑着一张脸,六亲不认。就拿今天的事情来说吧!他换好衣服就跟vivian到书房恭候他们总统阁下大驾,等了很久,好不容易见父亲从卧室出来,可怜他和vivian双手背后站在父亲面前足足被训斥了五分钟。
五分钟,不短了,跟父亲对过话的人,他们都知道父亲的话语有多么一语双关,阴晦难测。跟父亲对视过眼神的人,他们都知道父亲的眼神有多么尖锐犀利,冰寒彻骨。
就连vivian“领旨”写认错书的时候,都忍不住小声哆嗦道:“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想到父亲,云萧强打精神,连忙离开苏安,爬到一旁的桌柜前,拿起上面的手机,拨了一组号码。
苏安靠着床头,好奇的问他:“给谁打电话?”
其实苏安不必问,因为云萧很快就把手机递给了苏安,苏安皱眉接过,看了看对方名字,手指微僵,把手机放在了耳边。
“醒了?”属于萧何的声音,两个字却让人觉得心思一颤。
“嗯。”她庆幸他们是用通电话方式说话,如果是面对面,迟来两年,还真会无所适从:“你登机了吗?”
“在飞机上。”他语气停顿了几秒,又加了一句:“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苏安脑子懵了一下,他后来补充的这句话涵义面太广了,最起码包含着无尽的深意。
“好。”她听到她是这么回答萧何的。
电话那端静了片刻,萧何说:“记得吃饭。”
“好。”
萧何似乎在酝酿什么话语,因为良久无声,如果不是有呼吸声传来,她会以为他已经挂断了。
终于,他低沉开口:“我尽可能早点回去。”
苏安一时语塞,好半天反应过来,又是一个“好”字出口。
挂了电话,就看到云萧半趴在褥被上看着她,眼睛晶亮,竟是一扫之前困乏,显得很有精神。
“爸爸都跟你说了什么?”
想了想,苏安柔和的看着他:“他说他很爱你们。”
“……哎呦,爸爸真是……”云萧把微红的脸埋在褥被间,吃吃的笑了。
苏安看着儿子,低眸浅笑,把他抱起来,一起下床:“吃完饭再睡。”云萧和vivian作息一直很规律,现在这个点还不是睡觉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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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启文两个月前动过手术,切除了癌变肝脏,但毕竟是晚期肝癌,就算每天服用最好的药物,也承受不了化疗的痛苦。
苏安几天前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和苏菲在一起打牌,说打牌是好听了,其实就是接数字,可就是数字,对于苏菲来说也总归是太难了一些。
苏启文每次都装输,惹得苏菲不断拍手欢呼。
苏安靠着门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上前:“今天胃口怎么样?”这话问的自然是苏启文,但是却把手里的蛋糕递给了苏菲。
那是苏菲最喜欢吃的蛋糕,她接过,很高兴,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紧紧的抱着苏安,脸颊往苏安脸上孩子般的轻蹭:“谢谢姐姐。”
苏安模了模她的长发,苏菲的注意力早已被蛋糕吸引,提着蛋糕一个人找地方吃蛋糕去了。
苏启文笑:“味道很好,所以多吃了半碗饭。”
苏安看着他原本茂密的头发因为化疗越来越少,低眸没有看他:“我们叶女士在哪儿?怎么不见她?”
“她去洗手间了,怎么还没出来?”
苏安替他掖了掖被角,再抬眸的时候,笑意浅浅:“我去看看。”
母亲正在洗手间偷偷拭泪,听到身后有响声,连忙擦泪回头,回头的瞬间,习惯的挂起了笑容。
苏安这才意识到,苏启文消瘦的同时,母亲也在瘦。
叶知秋看到苏安,眼眸闪了一下,转过身体背对着她又擦了擦泪,声音沙哑哽塞:“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原来,他们都习惯了带着面具示人,就连母女也不例外。
苏安沉默几秒,对叶知秋说:“你哭了。”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陈述句。
“没有。”她还在嘴硬。
苏安静了片刻,开口说:“眼睛很红,出去平复一下情绪吧!”母亲这个样子如果让苏启文看到了,谁的心里都不会好过。
叶知秋的伪装到了花园里刹那间破碎,她垂着头,发丝遮挡了她的脸,这样的母亲对于苏安来说是陌生的,好像看透诸事,好像痛到极致,更像被现实逼到了绝境。其实又何尝不是被逼到了绝境。
上午的阳光照射在叶知秋的脸上,她捂着脸,无助的说:“Ann,我最近一直都睡不好……我在害怕。”
叶知秋说出害怕两个字的时候,苏安愣了一下,她目光深幽:“怕他会死吗?”这番话虽然无情,但又怎么不是事实。
叶知秋仓惶抬头,她紧紧的看着苏安,苏安也静静的回视着她,然后叶知秋颓废的收回视线,悲声道:“他最近情况不太好,饭量越来越小,我担心他撑不了多久了。”
于是苏安明白,适才苏启文说他多吃了半碗饭,无非是想让她放宽心,她心沉了沉,良久对母亲说:“抱歉,我不会安慰人。”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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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苏秦回来,听说苏安来了,正在厨房炖排骨汤,就先去洗了手,换了一身家居装,来到了厨房。
厨房香气扑鼻,苏安靠着柜台,虽然在看火候,但苏秦知道她又在失神了。
直到苏秦打开锅盖,她才回过神来。
她站着没动,但却正了正身体:“来了怎么不出声?”
苏秦半真半假道:“厨房、美人、排骨,画面很美,不适合打破。”
“美人和排骨放在一起似乎有些不太中听。”察觉到苏秦捞排骨出来,她用手背碰了碰他的手臂:“不熟。”说着从他手中夺过锅盖重新盖上。
苏秦神情惋惜,但也很规矩,听了苏安的话,站在她对面,他看着又在神游太虚的苏安,忍不住无声地笑了笑。
她的肤色一直都很好,但近半年来她似乎消瘦了很多,是因为婚姻还是因为他父亲?
苏秦想起了那些一去不复返的年少,十三年,已经十三年了吗?那么长的悠悠岁月,他和她就这么断断续续的走过来,如果他少时抓住她,说不定他们已经结婚生子,说不定他们可以幸福到白头……
但是这个世界唯独没有如果!
“安安——”他开口轻唤她,眼神温淡。
“嗯?”她抬头看着他淡淡一笑。
看到她的笑容,苏秦眼睛一时有些飘忽不定:“……在爸走之前,你尝试叫他一声爸,好不好?”
苏安忽然低着头,肩膀抖动,苏秦上前,他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抚模着她的头发:“我是不是强人所难了?”
苏安像个孩子一样哽咽的哭了起来:“我欠他太多。”一直漠视的养育之恩,怎么还?
苏秦拍着她的肩,微微叹气道:“父母就算为孩子吃再多的苦,他们的心也是欢喜的。”
是的,孩子,她也是苏启文心中的孩子,一个一直漠视他多年的孩子……
苏秦把她扶好,掏出手绢温柔的给她擦干净眼泪,为了舒缓她的情绪,开玩笑道:“不要再哭了,等一会儿爸爸看到,又要以为我欺负你了。”
这声欺负,总归是莫名勾起往事,但苏安不能否认的是,听到苏秦的话,确实是忍不住笑了。
而苏秦呢?他微微启唇,感慨道:“看来,所谓欺负,也不见得全都是不好的回忆。”至少还有引她化哭为笑的魔力。
端排骨汤上桌的时候,他们围坐在餐桌前,苏秦给每人盛了一碗汤,苏启文拿着筷子笑道:“很香,没吃就有食欲了。”
“先尝尝看。”苏安把勺子放在他碗里,方便他喝汤。
苏启文尝了尝,然后摇头,“味道是不是太淡了?”
苏安笑:“清淡一点的食物对你身体有好处。”
“对,有好处。”苏菲在一旁一边喝汤,一边把碗给苏启文端起来:“爸爸,喝汤。”
苏启文笑着接过碗,看了看苏安,又看了看苏菲,眸光落在对面眼眸深深的苏秦脸上,耳边响起的是叶知秋温柔的声音:“清淡好,我们陪着你一起。”
苏启文眼眶微红,众人只当没看到,说话的说话,吃饭的吃饭,只要有心,悲伤似乎总能被人轻易就遮掩起来。
那天,苏启文打发众人,说要休息,他们在他身边太吵,影响睡眠。
苏安给他端水进去的时候,就看到苏启文双手按压在月复部,脸色煞白,佝偻着背身体,疼痛难忍。
苏安悄悄关门,靠着墙壁呆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才重新走了进去。
那天,她挽着苏启文的手臂,跟他一起缓慢的在花园里散步,她沉静开口:“我以前一直想这么挽住我父亲手臂走路,那路最好永远都没有尽头,这样的话我们就能一直走下去。”
苏启文感慨道:“你父亲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我打从心里面敬佩他!”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苏启文:“如果我父亲还活着,你们会成为朋友吗?”
“可能不会。”苏启文叹道:“因为我们都爱着你母亲,就算是朋友,见面也会有很多不自在。老实说,我在你父亲面前真的是自惭形秽。”
苏安又低头走了一会儿,她说:“……你很好。”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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