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层楼摔下去,苏安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跟海伦一样摔得脑浆迸裂。毕竟,这世上没有“假设”,更没有“如果”。
如今,普森的神情在夜色中令人不寒而栗,他冷冷的看着她,苏安知道他在等她的回答。
苏安皱眉,跑酷的人向来胆大,他以为她会因为这点高度就痛哭流涕吗?
她冷静分析道:“不太清楚,毕竟七层楼跟四层楼还是有一定区别的,不过她当时掉下去的时候,下面是草坪,我如果掉下去,下面是水泥地,有可能我会比她死的更惨。丫”
闻言,普森手蓦然使力,苏安的身体悬空几欲摔落,但紧跟着就被一股力道紧紧的抓住,冷汗在这一刻终于从苏安的额头缓缓沁出……
“苏安……”普森在她耳边冷冷的嗤笑不已,苏安这时候已经转过身来,于是她能够清楚的看到普森眼中的血丝,面目狰狞,他轻唤苏安的名字,却不急着说话,而是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原来,你也会畏惧死亡。”
苏安没说话,有谁不畏惧死亡?她现在对生活怀揣无限希望,比任何人都渴望能够好好的活着。
普森的声音冰冷如铁,一字一顿:“我以前想要先杀了萧何,再杀你,但是后来我改变主意了,杀了你,让萧何痛苦一辈子,比直接杀了他,还要振奋人心。媲”
“就那么恨我和萧何吗?”苏安冷冷一笑,像是自嘲,也像是讽刺。
普森眸中有迷茫,有痛苦,但到了最后只剩下一抹复杂深沉的墨黑之色,“我和海伦是大学同学。她漂亮,有背景,有才气,很多男生都很喜欢她,我也不例外。我知道我和她身份有别,这辈子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但爱一个人是无罪的。她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毕竟我那么不显眼,直到有一年,学校组织为数很少的人前去北极探险,得知她要前去北极,我费尽周折才加入到了探险团队。虽然环境恶劣,但我却觉得很值,那天她没有跟上团队,一个人远远落在了后面,我去寻她,才发现她脚踝扭伤了。我问她怎么了?那是她第一次正眼抬头看我,她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紧张,我很担心她不理我,更担心她拒绝我对她的帮助,但所幸没有。那天我背着她,她对我说谢谢,我差点流出眼泪来。不是因为那声谢谢,而是因为她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终于跟我说话了,她甚至就在我的背上,我背的不是海伦,而是全世界。如果那一刻可以永远停留的话,我宁愿拿我的生命来换取。”
那天,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普森。”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平静,至少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她把他的名字放在唇齿间默念了一遍,他的心就那么一寸寸的软了下来。
她笑:“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她没有觉察到那一刻他的脸有多红。
很快,她说:“我叫海伦。”
“我知道。”
“你知道我?”
“……你在学校很出名。”岂止是出名那么简单,她当时身为上流名媛,完全是时尚媒体杂志的焦点人物,在K国又有谁会不知道她的存在。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背上这位他看了就会脸红的女人有一天会嫁给K国总统萧浩南,从此成为他们的总统夫人……
苏安皱眉,没想到普森会跟她讲这么隐秘的过往,她和他很熟吗?熟稔到可以交心了?
普森这时候笑了,笑容十分诡异,“在这世上有一种爱,就像泥沼一般,淌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有一种人,你仅仅是站在她的身边,就会出现短暂失忆,大脑一片空白,完全身不由己。如果说我在大学期间对海伦的爱是纯粹的迷恋,那么北极之行,当她轻唤我名字的时候,她就已经住在了我的心里,而且一住就住了几十年。我大学毕业参军,再然后她和萧浩南出双入对,到最后两人结婚。我不可能去表白的,所谓暗恋,是因为我和她本身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有时候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关注她,明明知道这份感情永远见不得光,永远都不会有回馈,但我依然爱着,尽管有痛,但又何尝没有快乐,因为她很快乐。她结婚了,很快又有了儿子,萧何四岁那一年,我因为兵王身份被任命为总统贴身警卫。也就是那一天我救了萧何一命,当时有一条大狼狗在攻击萧何,我想都没想下意识就把萧何抱在了怀里,而我的后背却被大狼狗的爪子抓的血肉模糊。为此,我住在医院里将近一个月,我不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但那一刻之所以为了萧何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只是因为萧何是海伦的儿子,所谓爱屋及乌,我是真心不希望萧何出事。那时候萧然刚出生不久,她把所有的专注力都放在了萧然的身上,她因为我救了萧何,前来医院看过我一次,但并未认出我来,我感到很失落。但我想没关系的,这样已经很好了,至少以后可以常常看到她。”
普森眼神死寂的落在苏安的身上,沉默了几秒,这才说道:“你看海伦,可能觉得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女人,但是我不这么认为。我习惯了爱她,习惯她咄咄逼人,习惯她无理取闹、无事生非,习惯她高高在上,我习惯她的好,却也在习惯她的坏,我迁就她,于是我开始适应她的不好。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但我了解却要装作没有把她放在心上。不是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消褪对她的喜欢,但是有一种感情保质期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短的话也许仅仅需要几天就足够了,但是长的话却需要一辈子,哪怕有一天我躺在了棺材里,我也是爱她的。她如果能够一直幸福下去就好了,但她后来不开心,我一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直到两年前苏菲流产,她被萧何驱离到了宝曼岛,我才知道萧然的身世。她很爱萧何,但她的儿子却跟她不甚亲近,反而跟文茜走的很近,这让她很难过,但她太骄傲了,她不屑跟一个处处不如她的下人斗,况且她始终认为文茜是她的手下败将,所谓手下败将,根本就不配让她出手。萧浩南死后,我没有再担任警卫一职,而是成为了她的管家,我看着她为了跟萧何修补恶劣的母子关系,做出来的种种努力,但萧何一直不为所动,这时候你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她开始调查你,她知道了你的过去,这对心高气傲的她来说,是绝对没有办法容忍的。萧何对你的感情益发让她觉得不安,后来你出事,萧何和她的关系更是势同水火。她没想到你会生下萧何的儿子,而且生与死同期而至,她明白萧何对你的感情,她更怕萧何会因为孩子的死受到伤害,所以她派人去抢云卿的骨灰……”
普森的表情十足阴冷,满脸都是讥嘲的笑意,仿佛迷乱了神智一般:“你忽然回到K国,再后来嫁给了萧何,她知道你居心不善,她以为你要伤害萧何,所以处处忌惮你。你把她逼到绝路,我便想着该怎么帮她。白玉兰脚蹬断裂是我动的手脚,我当时想就算不摔死你,至少也能警告你不要乱来,但我没想到你从马上摔下来不但没事,竟然还被确诊出怀有双胞胎。怀孕后的你终于开始反击了,你让徐药儿安装窃听器试探海伦,再然后你钳制她想要报仇,以至于到了最后云卿的事情曝光在萧何的面前。可笑吧!海伦是萧何的母亲,她这辈子一直想要爱却得不到萧何半点爱,可萧何呢?把爱全部都给了你,他的眼中只有你和死去的儿子,何曾在乎过他的母亲,他竟然把海伦软禁在了宝曼岛。她在那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知道我看着那样的她,心里有多痛苦吗?”
苏安没说话,留给普森去说吧!他似乎比她更急于发泄他的愤怒和痛苦。
普森用最怨毒的目光瞪视着苏安,他恨她,他的表情只差没有把苏安拆骨入月复,“萧家城堡的女主人是海伦,不是你苏安,在那之前谁能想到有一天你会后来者居上,竟然能够不动一兵一卒就把海伦赶到了荒岛居住。萧何猫捉老鼠玩得太高明了,竟把自己的母亲和亲弟弟也当成了游戏一部分,他没有亲手杀了海伦,但跟杀了海伦又有什么区别?被自己儿子那么憎恨和陷害,她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普森说到这里,扭曲的瞪着苏安:“你敢说她的抑郁症不是你和萧何造成的吗?”
苏安没什么可说的,不久前被普森打中了心脏位置,因为受伤太重,嘴里的血腥味一直压不下去。她恶心的什么都不想说,普森好像也没指望她说什么,半晌,他目光瞬间阴冷下去,寒凛如风:“她死了,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天她是怎么从高处摔下来的。”
普森阴鸷的视线蓦然与苏安四目相投,寒冷无比的眸子里透出浓烈的恨意,唇角紧抿,一步步逼近苏安。
苏安往后退,她的双手被手铐拷在一起,只能在这个时候力持镇定。
“我不敢看她的尸体,不敢参加她的葬礼,不敢去她的墓地看她,从她死亡的那一天起,我一直在做噩梦,你知道心爱的人脑袋开花死在你面前,那是怎么样一种感受吗?我恨不得杀了你和萧何,我恨不得所有人都跟着她一起陪葬。”普森的声音莫名让人感到恐惧。
苏安开口道:“所以,你制造了那么多起爆炸案,只是为了报复国家?”
普森轻蔑的笑了笑:“那只是我送给你和萧何的小礼物。他不是喜欢玩猫捉老鼠吗?我就陪他玩一玩,在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会玩这个游戏,我玩起来也不弱。”
“你知不知道连环爆炸案里,有多少人因你而死?你简直是丧心病狂。”苏安声音很冷,充满了怒气。
普森声音变得尖锐起来:“要怪就怪萧何做人太绝情,他当初如果没有把海伦逼上绝路,我又怎么会狠下杀手?不过你说的也对,我承认我丧心病狂,总好过萧何,身为总统,滥杀成性,当年因为一个苏启文,罗森堡死了那么多人。对了,还有你们的儿子也被他给害死了,你说他算不算丧心病狂呢?”
苏安心里一咯噔,黑眸一眯:“那是意外。”
“意外?哈哈……”普森讥嘲的看着苏安,咬牙道:“知道吗?你这话连海伦都不相信。但萧何是她儿子,她不会拿这件事情大做文章,但我会,要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聚拢起这么多退伍特种兵的?除了罗森堡事件,萧何在政治上都做过哪些不适宜放在台面上的事情我都知道,这些足以让人对他寒心,对国家失去信心。”
苏安屏住呼吸,冷笑道:“你以为你真的是萧何的对手吗?”
“我是不是萧何的对手很重要吗?他半年前围剿死神总部的时候就知道我是那个幕后主使人,但他一直宣称不知,为什么?因为我的身份牵一发而动全身。我是前总统警卫长,前总统夫人管家,但我的身份却是死神头目,这意味着什么?在这世上有很多东西不能深查,要不然只会对萧家,对总统府不利,国民会陷入恐慌不安之中。更何况,他知道我是死神头目又能怎么样?特种兵追缉恐怖分子惯用伎俩和手段,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情报局追踪,我们不用网络,偷窃手机,用完就丢弃,他们纵使查到我们在哪呆过,难道我们会傻傻的留在那里任由他们去抓吗?飙风和飞鹰厉害,可是别忘了,这里的特种兵也不是吃素的。但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其实现如今并不能把萧何怎么样?我只是不想让他活得太舒坦,更不允许他把任何人都操控在手里。我杀不了萧何,但是你在我手里,对我来说我的目的还是成功了。”
苏安半试探道:“追随你的人也跟你想的一样吗?所做的一切只是针对我和萧何?”
普森哈哈的笑了笑,嚣张到了极点:“这群傻蛋想当K国大功臣,杀了萧何,再推总统上位。”
“再推?”面对普森冷冷的笑容,苏安脊背发凉,“新任总统人选是谁?”
普森意味不明的看着她:“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苏安先是愣了愣,然后忽然笑了,原来还真的不是依靠普森的“好人缘”,而是因为有人身份比他更尊贵,更能聚拢人气。
苏安在笑,眼神却是冰寒彻骨:“我已经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我母亲是无辜的,我留下,放我母亲离开。”
普森好整以暇道:“她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在这里住了几天,估计她也没脸出去了。”
“你什么意思?”苏安心里一紧,蓦然想起母亲衣衫凌乱,还有脖子上的红痕,竟是连呼吸都凝滞了。
“我的意思听不懂吗?那我直接说好了。”普森神情扭曲,慢吞吞的说道:“八月十号,我联系不上你,急坏了,你知道的,我一急,脾气就暴躁,所以我把对你和萧何的恨都转移到了你母亲身上,我派了几个男人好好伺候你母亲……”
“我要杀了你。”苏安血红的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脖颈上青筋暴起,抡起紧紧拷在一起的双手蓦然挥向普森的面庞。
太过突然,普森虽然闪躲但还是被苏安击中鼻梁,顿时温热的鼻血从鼻孔中汹涌流出。
对于苏安的行经,普森濒临暴怒,怒火瞬间点燃,他狠狠的擦了擦鼻血,“找死!”
普森俨然失控,一手捏住鼻子,一手掏出别在腰间的手枪,伴随着咔嚓声,普森熟练上膛,枪口直指苏安太阳穴。
苏安目光很冷,一言不发,死死的瞪着普森,因为普森适才的话语,想到母亲的遭遇,她只觉得心口剧痛无比,低头咳了咳,竟有腥甜味沁出。
面对黑漆漆的枪口,她无所畏惧,如果普森扣动扳机,她就会不顾一切的撞向他的身体,跟他一起跳楼同归于尽。
“笃……笃……”一阵拐杖声从楼顶入口传来,不紧不慢,一声声的传递进苏安的耳中,随着拐杖声接近,一道欣长清瘦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
苏安侧目的同时,属于手枪特有的金属冰凉触感让苏安眉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她只是因为枪支抵在太阳穴上所以不适应,并非是因为那个人是他。
萧然!竟真的是他,虽有预感,明明已经对他极为失望,为什么心里还是会有愤怒感,心尖锐的疼着,几乎不受控制。
她深呼吸,终于恢复了平静,冷冷的看着他不说话。
萧然撑着双拐静静的站在那里,他没看苏安,只是淡淡的看着普森,低头咳了咳,然后似是无声的笑了笑。
普森声音提高:“笑什么?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了她吗?”
萧然表情平静,眼中尽是了然:“你敢,但你不会现在就杀了她。”
普森眼眸一闪,凶狠道:“你错了,计划赶不上变化,我现在就可以杀了她。”
萧然并没有感到很意外,点点头,声音平静的像无风的水,听不出来任何的情绪:“那你杀吧!”
普森皱眉:“不为她求情?”
萧然咳嗽,摇了摇头。
普森冷冷的讥嘲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喜欢她呢!想不到不过如此。”
萧然面色冷峻:“对,不过如此。你杀了她,我会马上从这里跳下去,你仅留的十五个人就会宛如一盘散沙,失去他们心中的信仰,今天晚上他们就会乱起来……”
萧然不是开玩笑的,因为他站的位置,很明显就是为了随时跳楼做准备。
萧然讽刺的眼神像一枚毒针,普森把枪口蓦然对准萧然,怒道:“萧然,你信不信,倘若把我逼急了,我连你都杀。”
“……我信。”
那一刻,苏安看到了,萧然明明在笑,可是笑容的背后,却是嗜血的仇恨,还有那晦暗难测的绝望。
他和普森不是盟友吗?如今这是典型的窝里反,还是……别有隐情?
普森没有杀苏安,当然也没有杀萧然,那夜苏安和母亲叶知秋关在了一起。
叶知秋原本一直很担心苏安,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当她看到苏安眼睛涨红的时候,忍不住吃了一惊,刚放下去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
连忙询问苏安怎么了?苏安强忍痛苦,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自责不已。
叶知秋虽然云里雾里,但见苏安眼睛盯着她的衣服和脖颈,立马就意识到了什么。
她脸色微白,八月十日,联系苏安未果,无计可施的普森,竟然把复仇的利刃对准了她,当她看到几位男人向她走来的时候,她死死的攥着拳头,试图麻痹痛苦……
当有人撕扯她衣服的时候,她觉得心被人掏空了,她恍惚的近乎麻木,她甚至觉得她已经走到了天色尽头……
她轻抚苏安脸庞:“我并没有被他们怎么样?”
苏安只当母亲是在宽慰她,表情益发苍白。
叶知秋凝声道:“Ann,是萧然,萧然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