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间土坯墙、茅草顶的知识青年住房很快建成了。
屋子里垒砌了一口土灶,摆了一张四方饭桌和七八张条凳,这是给知识青年们做饭和吃饭用的;他(她)们是男是女,怎么个睡法,现在还不好做安排,只好暂且先购置来了五张竹床码靠在墙边;还有就是锅碗瓢盆之类和夜里撒尿用的尿桶等,都置办得比较周全了。这些东西都是山枣和先礼两个生产队根据公社和大队的指示统一置办的。
因为这屋子是专供即将下放的知识青年居住,所以,翟家庄人从此就把它称作了“知青屋”。
公社终于通知各大队明天按照自然村为单位去梁堡镇迎接知识青年进村了。
黎明,响亮的闹钟叫醒了翟先华。
他慌张地睁开眼睛,霍地坐起身来,熟练地模到桌子一角的火柴点着了灯,揉眼一看还不到四点。他索性就坐在床头,等着昨晚上跟大家约定好的时间了。
昨晚上,翟忠汉召集他们去公社的几个,专门开了个会议,再三叮嘱:明天必须在“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时候,把公社分到翟家庄的四位知识青年接回村里。会上,翟忠汉还郑重其事地宣布,翟先华被大队指定为翟家庄村去公社迎接知识青年进村的队长。
争取到迎接知识青年进村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翟先华特别要感谢三楞子和翟存水这两个鬼头了。没有他们的一再怂恿,他根本就考虑不到这些。他承认,自三楞子找他的那晚起,他的心思就已经飞出了他的半间屋了。
然而,知识青年下放究竟跟自己有些什么关系?说实话,他没有找到他要憧憬的那个基准点。他相信三楞子和翟存水也跟他一样,只是心头有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在涌动罢了。他只知道,今天的这个任务是无上光荣的,绝不能辜负了整个翟家庄和忠汉叔。
昨晚上,他从李山枣那里借来了生产队的闹钟,校准了叫醒他的时间,可是,他还是生怕睡沉了而听不到闹声,所以一整夜他都是一惊一咋。
闹钟终于“叮铃铃铃”响了,现在时间才三点半。
娘和姐也被惊醒了。
“孩子,还早着的。山道一高一低的,看不到,记着要带手电筒。”娘朝外间提醒着,“你这孩子真算是积极分子了……”
“先华,我能跟你们一道去吗?”翟春柳忽然说,“路不好走,让我跟着一起去,我去陪陪你。”
“不能的,姐!这是大队规定的人数,大伙都挣着要去,我们一家也不好去两个人吧。姐,我会当心的,你就陪娘在家睡觉吧。姐,我今天还是领队呢,你就放心吧,我相信姐一定会支持我的。”翟先华劝着姐,领受着她的一番好意。
翟先华离开家后,娘和姐就差不多一直没有再睡着。春柳干脆跟娘睡到了一头,紧挨着娘,“娘,先华要是读书不停下,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我是女孩子,没有念书的份,可是,先华歇下来我总觉得很可惜。”
春柳身材高挑,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长着一张美丽的瓜子脸。虽然常年在生产队劳动,可是她生来皮肤就白,看不出被太阳晒过留下的黝黑。娘睁眼看着漆黑的屋顶,她听女儿又跟她提起这些事,觉得心里很不好受,就呛着春柳说道,“这么大个闺女了,怎么就不懂事?老跟娘唠叨这些,娘心里难道就好受?”她一只手模着春柳的头,喃喃地说,“孩子,娘知道,我是对不住你和先华的,怪就只怪你爹他走得太早了!你爹这一走,他倒省心了,可他把担子一下子全都交给了娘,我们娘儿三个的日子怎么过,你也是知道的呀!我让你弟弟歇下来,也是叫他帮帮你的啦。孩子,娘对不起你呀,真是苦了你了!”
“娘,我懂。”
“懂就好。娘这也是为了让你和先华给你早死的爹挣口气,给这个家争口气!”
娘一只手抚模着春柳的脸蛋,“既俊俏又能干的好姑娘哦,哪家娃能娶到我闺女,那可真是好福气了。呵呵。”娘继续说,“可是,孩子,你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守着娘吧。”
“娘!您又讲这些。我说过,我要一直陪着娘。”春柳跟娘撒着娇说。
娘,你听到没有,锣鼓敲响了。先华他们要出发了……
翟先华已经挨家挨户把翟存水、三楞子、姜小翠、翟小芝和李枣花招呼来到了知青屋门口集合了。
姜小翠、翟小芝和李枣花三个轮流地举一面红绸布旗帜;翟先华脖子上挂着鼓,三愣子提着锣,翟存水拿着两只镲。
“出发啰!存水、三愣子,把锣鼓家伙敲打起来!”
“咚锵咚锵”不在点子上敲的锣鼓声,混杂着翟存水撞击的镲声,让村里人听了简直是一团糟。好在,锣鼓声毕竟是为了图个喜庆热闹,是否敲在点子上大概也没有多少人去深究。
大雾弥漫,看不清前进方向,更看不清他们要去的目的地。但是,他们每个人都怀了一腔热情,在微弱的手电筒亮光的指引下,沿着半山坡窄窄的山道,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前行着。
离村子远了,锣鼓声也停了。
“呵!知识青年。这名字就好听!”这是三楞子在寻话说。
“知识青年都是有文化,认字的人,名字当然好听啰。”姜小翠总喜欢在大家面前表现自己,显示她比别人懂得多。
“哎,你们说,下放到我们村的,是男知识青年,还是女知识青年?”翟存水突然大着声发问。
“我说是女的,我就觉得知识青年就是女的!”三楞子说。
“美死你了,三愣子。你能肯定一定是女的?我就说是男的。”姜小翠争辩。
“算了,算了,到了公社不就知道了!”李枣花的话,让大伙有些泄气。
走近公社所在地——梁堡镇,远远地就能听到闹哄哄的声音从大雾中穿过来;听得出,噪杂声是从公社院子里发出来的。
院子中央,一个剥了顶的,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子,正拿着一沓纸,一边眼睛瞅着上面,一边拉开刺耳的嗓门叫着,“前庄大队的,半山庄,嗯,是三位,叫到名字的,都到这边来排好队了。苏玲、殷倩、慕容姝楠三位,哈!都是女同志啦,你们三个,去半山庄。”秃顶朝人群中叫道,“半山庄欢迎知青的同志都来啦?你们好好把这几位女同志接回去,告诉村里要好好关心她们的思想、学习、劳动和生活……”
秃顶干部叫林秋枫。
翟先华第一次从林秋枫口里听到,他把一些人说起来比较拗口的“知识青年”说成了“知青”。于是,他很佩服这位秃顶干部很有学问;他还打听到,林秋枫是专管全乡的“知青”工作的主任。
翟先华挤到刚才被林秋枫叫到名字的三位女知青的旁边。他的眼睛一下就被那个叫殷倩的给吸引过去了!愣愣地,他看着她:细长身材,腰间的皮带束出胸口的两个**挺挺的;马尾辫,白净脸,红嘴唇……他暗想,这城里下来的,就是跟乡下的不一样。
禁不住,他想入非非了,“翟家庄要是能分到像这样的一位女知青,我真舍不得让她这细皮女敕肉的去干那些脏活重活的。哼,就是让我一个人干双份,我也情愿……”
三楞子看了分到半山庄三个全是女的,他兴奋地捅了捅翟先华,“先华,怎么样,我说都是女的吧!”
翟先华这时才回过神来,“是的,是的,我们村也一定分女的了。”
六个人挤在一起站着,一个个都屏住呼吸静候着林秋枫叫“翟家庄”三个字。
“翟家庄!翟家庄的来了吗?”这是林秋枫的尖嗓子。
“来了,来了!我们是翟家庄的……”翟先华高声答应。
“分配到翟家庄的知青,在这里排队!叫到名字的站到这边来了。”林秋枫大声叫着,“范成!周云星!司徒斌!赵文海!你们四个,分配到翟家庄。”
四个男知青,很不自在地一溜排在了林秋枫指定的地方。
姜小翠看到四位都是男的,抢先跑了过去;翟小芝和李枣花也不甘落后地紧跟着。翟存水首先蔫了,翟先华和三愣子也都泄气了。
翟先华还在向半山庄的女知青那地方张望着——那个叫殷倩的女知青,真耐看那!
“先华,你发什么愣么!回村子啦!”姜小翠朝翟先华叫着。
从姜小翠的叫喊声里翟先华转过了神,他走近了四位知青,跟他们握了握手,然后撒气似的高声嚷道,“走,回去!敲锣鼓……”
这回,锣鼓声比来的时候更加凌乱了;离开梁堡镇不远,锣鼓声自然也就停了。
一路上,翟先华和翟存水、三愣子都不吭一声;姜小翠、翟小芝和李枣花她们却是有说有笑,像是为自己招回了新女婿那样开心。
九点多光景,四个知青跟随着在七零八落的锣鼓声中,走到了村口。
路口,挤的都是人。
人们一个个都好奇地朝着进村的路口张望,看看这些个城里下来的知识青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翟存水一边朝前挤,一边哼哼着小声发着牢骚,“都让一让啦,让一让啦!有什么好看的么,还不都是一样,都生着个**。”
轰笑声里,四个知青面面相觑,我望望你,你看看他,咧着大嘴笑了。
不一会,村庄恢复了平静。
雾,也渐渐地散去了。
太阳,像一个白纱球,慢慢地爬上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