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有缘分,这里头的渊源长着呢,孟青在郑亲王府里听着故事,宫里也在议论。
夜深了,中宫皇后哲哲睡在凤榻上迷糊地翻了个身,突然手一撩,十分慷慨地道:“行,吴克善你放心吧,孟古青就留这儿了,本宫好好教她,将来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虽是梦话,也是实话,当年说过的句子,在梦里嚷出来,依然这么掷地有声。知情的人更觉得熟悉和温暖。上夜的苏布达原本在墙边蹲着,听见了忍俊不禁地“扑哧”一声,身儿向前凑了凑。
“嗯?”好巧,这一笑哲哲刚好醒了,睁开明亮的双眼,瞧瞧眼前四十来岁的苏布达,不由抬手嗔指了一下:“笑什么呢。”
“主子。”苏布达不比旁人,从小在科尔沁一起长大的贴身人,终身未嫁,虽说是奴才,也跟姐妹差不多了,说话总比外人要有份量也更亲昵,此刻被哲哲一点拨,苏布达的那张圆脸笑得更甜了,忙顺势过来,恭敬地躬身去扶她:“主子,您的好梦让奴才扰了,奴才认罚。”
“你呀,罚你给我想个好点子,我这儿正犯愁呢。”哲哲坐起来醒神,很快记起刚刚梦到了什么。孟古青出生的那一刻的光彩,当初很多人都记得,可是说到用心却没有谁能比得过哲哲。她投入在孟古青身上的感情单纯又复杂,说起来却有点心酸。
哲哲常想,倘若自己也有一个儿子的话,或许不必有这么头疼的一天,为别人的“童养媳”劳心伤神。海兰珠的儿子是皇上的“眼睛”没人敢碰,想让孟古青发挥点什么作用,现在想还太早了。
哲哲连生了三个女儿,想不着儿子,只好在“童养媳”身上打主意。
这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谋算,或者,当下这一关过不了,放在孟古青身上早五年的心血全都付之东流了。真的回了科尔沁,当初又何必留下她。曾经是顺水推舟,这以后未必再有同样的良机,能让哲哲不显山露水。这么琢磨怎么能让人不灰心呢。然而,此刻的哲哲的脸上却不见沮丧和软弱,反而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究竟为什么,苏布达也能猜到一二,凑过来道:“主子,奴才斗胆猜一猜,您是不是在皇上那儿得了主意?”
“也算是吧。”经传唤进来几个丫头,伺候着哲哲净面漱口,然后退了出去。瞧这样今夜是不打算睡了,哲哲离了床到桌边坐下喝了茶,慢慢地道:“没有外人我也不怕跟你实说,八阿哥这小子也该约束了,再大了不好管。皇上嘴上不说,心里也烦呢。多大点儿事,就这点气量,哭啊闹啊,没个阿哥的样子。”
“说得是呢。”主子先开了口,苏布达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近前放低了声音,跟她交心:“要不然,皇上也不会为八阿哥取名索图伦,寓意是成长中的小龙呢,这心意,还不是明摆着。不过,孟古青格格究竟是在您的跟前教养的,不管怎么样,真要被赶回去,您的面上也……”
才说了一半,哲哲的嘴唇抿了抿。苏布达忙换了口风,谦笑道:“唉,奴才多想了,八阿哥才多大点儿,想不了那么多的,只是闹脾气罢。”
“就怕不光是这样。小孩子闹脾气,大人心思远着呢。”其实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可笑。不过几个小孩儿追着玩摔倒了,蹭了点皮罢了,隔了几天,这点皮外伤早就好了。哲哲回忆着当时回话的人说得那些,去问苏布达:“对了,原先说是福临在前边跑,孟古青和索伦图在后面追,是这么回事吧。”
“是啊。”苏布达记得很清楚:“您记得对,伺候八阿哥的澈力木格嬷嬷,和九阿哥的乌日娜嬷嬷都这么说。”
“苏茉儿呢,她没在眼前?”她最疼福临的,也是福临的额娘布木布泰最倚重的左右手,关系就像哲哲和苏布达。她不在,事实就变得不透明。哲哲不放心,对苏布达道:“既然是追福临,怎么索伦图恨上孟古青了?”
“坏就坏在孟古青格格跑在中间先摔倒了,八阿哥没刹住脚绊她身上了,两人一起摔倒了,八阿哥手上蹭破了皮。”苏布达声声叹息:“唉,那天当值的都受了罚,可是说句不敬的话,也真怪不着那些看着的人。”
这话哲哲明白,因为,看不住。那个索伦图脾气不好,自己绊了扭了迁怒这也很有可能,小孩子之间的别扭,就像一阵风抬手就过去了,深化到这一步,这代表着有人夸大其辞,借题发挥。
“不管怎么样,这是有人要踩我的脸面。”哲哲气在心头,面上却不显:“都知道孟古青是我教在跟前的,要赶走她,这是什么意思?”
“可怜的是,格格现在又病了。”苏布达有点难过地抹着眼睛:“又惊又怕的,郑亲王和继福晋都难呢。要是八阿哥还闹,这……”
“不行,不管谁的错,错了几分,这丫头不能再向八阿哥低头了。”哲哲顶了这口气,怨道:“上回就是低头才回来的,已经是笑话了,这回怎么着?不认错就赶回科尔沁,我倒要看看,倒底是这小子的脾气管用,还是规矩管用。”
孟古青也是任性的,像花朵儿一样被呵护着,哲哲既约束她,也格外抬举她,为得就是让她有朝一日发挥作用的时候,能发散出耀眼的光彩而理所当然。
“这可算是一举两得了。”苏布达转忧为喜地赞叹着,福了福身:“不过,压着八阿哥的脾气,皇上那边会不会……”
“我模过皇上的意思了,放心吧,就是冲着吴克善那边,皇上也不会让八阿哥这么荒唐。事情推在小孩子身上,我们都好办。去吧,你找个人去郑亲王府一趟,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了吧。”
“是。”这是要把哲哲的意思带到,给孟古青吃安心丸呢。苏布达高兴地应了,急忙出去,不过才走到院子里,她又转身回来了。
“怎么了。”去而复返不是好事。哲哲见她脸上竟然有点惊慌的样子,很诧异。
“糟了,主子。”不能在主子面前大呼小叫的,苏布达压抑着焦急:“八阿哥正睡着呢,不知道谁递了话,现在他知道孟古青格格醒了,叫人,叫人。”
“叫人怎样。”哲哲心里很不舒服,有点预感:“难道还能叫人把她怎么样不成?”
正是这样。苏布达低着头,有点怯意:“半柱香前,八阿哥让澈力木格嬷嬷出宫去了,快马加鞭赶到郑王府,说是带去了惩罚,要是孟古青格格忍受不了,她就必须马上滚回科尔沁……”
“什么惩罚?”哲哲终于震怒,挑起了凤眉:“这小子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