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房门外硌得硌得地跑个人来，叩门低声道，“可是赞善回来了？”
青锦往前走两步，细细辨别声响，方朝我道，“是小房子。”
“唤他进来吧，我恰好有要紧话要说。”
青锦打开房门，小房子一蹿而入，笑嚷嚷着道，“赞善您回来了。小房子不见你回雪芳阁，一直躺着不敢阖眼，望见海棠树窸窸窣窣地乱晃，一顶轿子打门首遥遥走来，知道是您，奴才这心里才安生”
“适才抬轿子的是谁？”
“是小局子和小萧子。”
“他们两个，可是咱们自己人？”
“这一点赞善放心，小局子和小萧子皆是和奴才同时进宫的，两人虽然憨傻木讷，但好歹没甚么腌脏心思，更不是秦贵妃那边人。”
花鼓姑姑蹙眉道，“昨日春嬷嬷来咱们雪芳阁，有几个平日里缩手手脚的内监忽然像甚么似的，一个劲儿地上赶着逢迎巴结。”
青锦亦道，“可不是，一股子奴颜婢膝的下溅气味，真叫人瞧不上眼”
我淡淡一笑，“他们就是秦贵妃派来的耳目，见了春嬷嬷，自然要邀些功赏的。”
花鼓姑姑思量道，“既然如此，暂且放着他们几日，只不分派要紧事情就是了，等一段时日风平浪静了，就随便找个由头打发走。”
我默默摇头，“不必大费周折了，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死路一条。”又挥手示意他们三人靠拢。
青锦、花鼓姑姑和小房子面面相窥，神情都有些困惑不解，花鼓姑姑道，“赞善有话要给我们讲？”
“别口口声声地唤我赞善了，我并不是堂堂正正的秀女。”我淡淡笑了，“真正的秀女是我的亲生姐姐薄蒲苇，而我只是薄家庶出的二小姐，是冒替阿姐进宫的。”
我此言一出，花鼓姑姑和小房子皆是面色蓦然一变，惊惶不已。
外面天色已然大亮了，几个宫婢内监提了水桶汲水，洒扫庭院，些微听得见水桶碰撞的框档声，和笤帚扫地时候的沙沙声。
而室内却一片可怕的静寂。
小房子悚然道，“赞善，您此话可是当真，并不玩笑？”
我平静地笑了一笑，眼睛无所畏惧地望着他们。小房子恍然大悟，知道我所言皆是实情，跺脚急道，“我的皇天菩萨弥勒佛祖赞善您胆量大过了天深过了海，冒替秀女进宫承宠，在咱们大铭朝可是要喀嚓掉脑袋的死罪啊”
花鼓姑姑亦是急得泪水在眼眶里丢溜打转，口内喃喃道，“赞善您是闯了大祸了，闯了大祸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眼下秦贵妃已然知晓了这件事情，我和青锦两个是逃不掉了的，你们……要是能离了雪芳阁就趁早离了吧，早些和我撇清关联，往后的日子还能再好过些。”
小房子哭道，“赞善您说的是甚么话要是拉去菜市场掉脑袋，咱们屋里头四个人一起做囚车，一起掉脑袋就算是皇上降旨要再阉我小房子一次，我一咬牙也就认了，说甚么也是不离开雪芳阁，不离开赞善的”
花鼓姑姑在侧拭泪道，“无论贵贱生死，奴婢都愿永随赞善身侧，绝不离开，绝不”
“你们何必自苦如此我是断断不能有甚么好结果的了，你们跟着我只有受苦说不准……还会有性命之危。”
小房子抹了一把脸上热泪道，“咱们不是跟着你，咱们是跟着自己家的亲姐姐，家里人有危难，做亲人的哪里有临阵逃月兑的道理赞善，您要是死，咱们就跟着您一起死您要是没甚么好日子过，咱们就跟着您过破败日子总而言之，是跟定了您的”
青锦嘤嘤哭道，“小姐……这都甚么时候了，何苦说这些薄凉话来激他们我们都愿意跟着您，无论荣贵贫贱，无论生死存亡。”
花鼓姑姑一直在侧拭泪，手里攒着的绢子冷湿透了，她文秀的凤眼红肿起来，嗓子沙哑地低声道，“赞善，我们不走，我们愿意陪着您。”
望着眼前三个哭作一团的泪人，我心底有着无与伦比的感激和震撼，来宫里走一遭，结识这些有情有义的仆婢，该是我薄寥汀三生修来的福气。
这世上陪你谈诗论酒高谈阔论者何其多，而陪你生死与共宠辱偕同的人又何其少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几个不怕死的土匪沆瀣一气，就算死到临头，也拼着性命搏一搏
“那好，你们果真死心塌地跟着我，那咱们且放手一搏，就算是死了，也要撕咬下秦碧水一块肉下来”
他们三人皆擦干眼泪，直愣愣地望着我，红红的眼眶里溢满了忠诚，我心内一阵酸楚，更是坚决了我誓死剿灭秦贵妃的决心。
“你们听我说，秦贵妃今晚设宴，是为了遣我暗杀清姿，我深夜拜谒，悄声把此事说给她听了，本打算让清姿服用民间假死药装死，可是却被秦贵妃遣去的探子听见，恐怕这时候秦贵妃正咬牙切齿地咒骂我呢”
花鼓姑姑道，“秦贵妃知道赞善无意作她脚底走狗，还暗地里通风报信，定然是要火冒三丈的，赞善您冒替秀女进宫一事也定然被她捅出来。”
我淡淡道，“理应如此。”
“何谓理应如此？莫非小姐还有锦囊妙计不曾？”
我冷笑着朝青锦一双伶俐机灵的眸子望去，“算不得甚么锦囊妙计，只不过我有一个消息要卖给秦贵妃。”
“消息？”
“是的，一个秦贵妃被蒙骗多年也不得明白的消息。”
青锦和花鼓姑姑两人还面露疑色，默声嘀咕着，小房子忽然一拍后脑勺，低声呼喊道，“可是淑妃娘娘害了濉儒帝姬的事情”
我淡笑道，“不错。”
花鼓姑姑骇得脸色青白，颤巍巍地道，“秦贵妃娘娘的长女濉儒帝姬是被姚淑妃娘娘害死的？”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赞善不曾误会了吧，确实是姚淑妃娘娘害死了濉儒帝姬么？”
我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花鼓姑姑抚着胸口窝，颤声地悄悄道，“真真想不到，姚淑妃娘娘这般柔顺温和的人儿，竟也有如此心狠手辣的时候”
我冷冷一笑，“愈是温顺的人，狠起来就愈让人招架不住。”
“濉儒帝姬之死，秦贵妃一直被蒙在鼓里，我如果卖给她这个惊天消息的内幕，薄家获罪之事说不准还会有些微转机……只是，对不住姚淑妃娘娘了。”我哀哀叹口气，“姚淑妃娘娘死得也真是可怜”
花鼓姑姑与小房子两人面面相觑，大惊道，“姚淑妃娘娘没了？”
青锦道，“两个糊涂虫，昨儿夜里没了，王添香那里的宫婢回报的，咱们雪芳阁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花鼓姑姑歉意道，“昨儿赞善走了，我恐怕雪芳阁溜进来甚么闲人，一早就把庭院门关紧，不准宫婢内监四处闲逛，是故并没有外面的消息。”
我点了点头，又道，“姚淑妃一死，咱们也该开始扶植别的妃嫔受宠，好歹教秦贵妃忌惮些。只是……清姿姐姐一直没有身孕，皇上信赖恩荣究竟是少的。”
小房子道，“赞善您潜居雪芳阁日久，虽说宫嫔娘娘们爱煞赞善温柔和顺，知书达理，并不有丝毫鄙夷轻视，可到底没有皇上宠信的妃子就好比是没有根的树，开得再茂密繁盛，也总有枯竭干枯的一日。反正秦贵妃都已经骑在咱们头上拉屎了，赞善您何不邀宠，也给秦贵妃那悍妇一些厉害颜色瞧瞧”
“我……是不愿意侍寝邀宠的。”
花鼓姑姑摇头道，“圣上年富春秋，正是坐拥花柳美色的好时候，赞善一味地畏畏缩缩不肯侍寝，恐怕不是长久之策。再说，宫里的女人有哪个是没给皇上侍过寝的”
我端起放置于紫檀木几案上的青花瓷茶壶，仔细斟了一杯清茶。茶已经是凉透了的，我喝下去，只觉肚月复里一阵凉寒，只从心间冒出来。
“我虽不愿意侍寝，可究竟有怀了龙嗣的人是愿意侍寝的。”
“怀了龙嗣？”花鼓姑姑大惊。
小房子在侧道，“姑姑近日囚困暴室，是以不知道这一档子事儿，皇上御书房里的如意姑娘怀了龙嗣”
“御书房里的如意？”花鼓姑姑两眼定定的，嘴角勾起一弯微笑，“如意，果然是一个好福气的，年纪轻轻的就给皇上怀了龙种，如果真的能诞下个健康的皇子，往后可是要飞黄腾达的。”
“就是，日后母凭子贵，说不准连王添香都赶不上呢”小房子嘻嘻道，“平日里被总务嬷嬷们欺凌得直哭鼻子，今天她可算是熬出头了”
花鼓姑姑眉头略微皱起，悄声道，“宫婢怀孕一事，贵妃娘娘可曾知晓？”
我未曾答言，青锦就在侧笑道，“这等好事情怎敢告诉秦贵妃娘娘还没等宫里人察觉，我家小姐就一早把如意姑娘偷运进四皇子府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