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吟 第十章 星河灿烂(二)

作者 : 安璧城

“你这种猪脑袋都想得出来的事情,本皇爷聪明无俦,又怎么会想不出来呢”鹤轩言辞之间颇有几分苦涩,“只是父皇不肯提及母妃,宫里的老嬷嬷们也不敢多嘴,我有一回逼迫得紧了,上溪宫一个老嬷嬷就说,宣德贵妃悲天悯人,菩萨心肠,极是怜惜仆婢的,她不用内监宫婢伺候,只是一个人卧躺行走,连庭院洒扫,园林剪枝也都是她一个人来,没半分贵妃主子的架势。嬷嬷就跟我说了这么多,我……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鹤轩仿佛微微有几分怅然若失,我悔恨自己勾起了他的含恨之事,忙抚慰道,“我猜,宣德贵妃娘娘一定是又美貌又聪敏,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绝世女子。”

鹤轩淡淡道,“你不必为了自责而安慰我,我没甚么的。”

“我没有安慰你啊,我说的都是真的。”

“还睁着眼睛骗人呢你都未曾见过我的母妃,又怎么能知道她是又美丽又聪敏”

我一瞪眼睛,“哎呦喂,我的四皇子啊,你这榆木脑袋怎么就不开窍呢你想想看啊,如果宣德贵妃不是美丽绝伦的话,单凭咱们皇上的血统,又怎会诞育四皇子这般俊秀的孩子呢?还有,如果宣德贵妃不是聪敏机警的话,她又如何想得到,跟皇上他打赌立誓,确保了她的儿女一生平安富贵呢?”

鹤轩声音里终于有了几分笑意,“是啊,你这个猪脑袋还真没有说错瞧本皇爷的相貌文采,母妃她就一定是了不得的聪敏女子”

我轻叹一声,“唉你又自夸自赞了,你整日都孤芳自赏,就不觉得很累吗?”。

鹤轩颇有几分无辜道,“孤芳自赏?我哪里有嘛本皇爷生得俊俏貌美,是整个皇城里的女人们说的,本皇爷聪明机警,又是父皇他亲口称赞不绝的你们都说我好……我,我莫非不好吗?”。

我不客气道,“你啊,就是自幼被皇上宠溺惯了,才这般目无下尘,狂妄自大的。”

“在你眼里,本皇爷当真就是个鲁莽无才,狷狂不堪的人吗?”。

“何止是狷狂不堪,简直是可耻可恶可恨我有时候都恨不得把你碎屍万段,丢进深山野林子里喂野狼吃”

“喂野狼?哎,你真就这么恨我啊?”

“那当然喽你三番四次戏弄于我,口出狂言,一副皇族权贵的可耻嘴脸,我不恨你才怪哩”

鹤轩一愣,忽然张嘴大笑道,“哈哈哈,太好啦,你竟然恨我”

“你犯甚么神经啊,是不是脑袋被马蹄子撅了,我恨你入骨,你竟然还笑”

鹤轩胸臆激扬,“刷”的一声扬鞭击打马臀,“这你就不懂了吧,哀莫大于心死,这世间最薄凉的情感是毫无感觉,而不是怨恨,你现在恨我入骨,说明你对我还是有感觉的,只要本皇爷肯努力,你终有一日会拜倒在本皇爷的马鞭之下”

我吐了吐舌头,“无稽之谈,真真是可笑得紧”

上溪宫恢宏精巧的楼阁已然肃立在眼前了,鹤轩翻身下马,便又将手伸向我,笑道,“来,握紧我的手,跳下来就好了”

我才要把手伸向鹤轩,就听得门首一个女人叫道,“哎呀,可叫我捉奸在床了四爷你说,这个狐媚子霸道的女人究竟是甚么人”

门首遥遥站着一个丰腴洁白的女人,她身形高大美艳,头发金黄,一双眼睛碧蓝如同清浅海水,俨然是异域番邦劫掠来中原的美貌女人。

我一愣,旋即认出来她了,就是当日我们在星月宫殿里见过的蛇姬

“甚么捉奸在床,又是甚么狐媚子霸道你汉话学得不好,就不要整日里滥用辞藻好不好啊?”鹤轩扶我下马,脸上一副被蛇姬搞得焦头烂额的神情。

“对我确是不大会说汉话,也不懂得你们中原人的言辞歌赋,可是我心里清楚明白得很,我就是喜欢你,自从你骑着烈马从阿爹的围场遥遥冲过来,我就打心眼里喜欢上你啦我不要蒙古草原安谧的日子,也不要阿爹留给我的土地和金银财宝,我一心一意地跟着你,喜欢你,直从蒙古一带追你追到了中原的京都,我起初只当你是汉家哪个大户的少爷哩,谁晓得你竟然是个皇子还是住在砖瓦铺就的大房子里头的我吃不惯中原的饭,喝不惯中原的水,更看不惯中原人稀奇古怪的嘴脸,这么多苦我都受了,可是你……你竟然跟外面的女人混闹我……我不想活啦我不活啦我不活啦”

“你既然不想活了,那本皇爷就成全你了”鹤轩面色沉郁,解去腰间佩戴的一柄寒玉宝剑,喝道,“这柄剑赐给你,自裁吧本皇爷反正也懒怠得动手了”

“好死就死,反正活着也没甚么意思”蛇姬脾性极烈,说着便拔剑出鞘,一痕雪光闪过,精灿灿的剑锋已然对准了她的咽喉

“四爷,蛇姬这就死在您眼前我算是看透了,往昔甚么劳什骨子的恩爱情浓,都是假的是假的您……您就从没怜惜过蛇姬,从没管顾过蛇姬对您的一片忠诚赤胆……您的心冷硬得跟珠穆朗玛峰上的皑皑冰雪一般,拿汤锅沸水煮都煮不烂”

鹤轩冷冷哼了一声,“将死之人,那么多废话作甚么要是想死,就赶紧拿这柄宝剑抹了脖子,一了百了,咱们两厢干净”

“好我这就死,但你鹤轩给我记着,我宝勒根苏勒,堂堂蒙古铁戟将军巴雅尔的七女儿,是被你大铭朝四皇子活活逼死的你们这对狗男女,狼狈为奸,逼死了我,我就算化作厉鬼孤魂,也要日夜缭绕在你们的屋梁上,死了不放过你们”说罢,蛇姬翻手一抬,就朝自己雪白的脖颈割去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之际,鹤轩伸臂一揽,徒手拦截了剑刃,喝道,“疯女人你真的不要命啦”

锋利无俦的剑刃割伤了鹤轩的手,殷殷鲜血流淌下来了。

他的脸色苍白痛楚,不断抽搐着。

“四爷”蛇姬高喊一声,咣当丢下利剑,一个猛子扎进了鹤轩怀抱里,“四爷,四爷您……您的手疼不疼啊,要不要紧啊?您不要吓唬蛇姬啊……”

鹤轩淡淡道,“我没有事。”

蛇姬破涕为笑道,“我就知道四爷虽然看起来冷心冷面,可是心里头还是有蛇姬的,对吗?如果心里头真的没有我,四爷也不会救蛇姬了是不是?”

鹤轩轻轻推开蛇姬,立起身冷冷道,“我救你的性命,是因为当初你曾救过我一命,咱们一命抵一命,如今是谁也不欠谁的了,你要是想回草原上去,我即刻就给你预备盘缠,再送你一匹大宛神驹,准保你三日之内必定能与家人团聚,共享天伦之乐。”

“四爷”

“你适才要是没有坦露身份,说自己是瓦剌铁戟将军的爱女,我才不稀罕理会你呢近些年战火纷纭,暹罗国和花剌子模国暗相勾结,意欲对我大铭朝图谋不轨,秦氏一族仰仗赫赫军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蔑视朝纲,父皇已然被他们搅得焦头烂额啦,算你命大,本皇爷不愿意趟这一条浑水,你快些走吧”

蛇姬一愣,脸色憔悴,甚是可怜,“你……你说的是真的么?你救了我,不想我死……只是因为不想我爹爹复仇,倾覆你大铭朝?”

“倾覆我大铭朝?哈哈哈,瓦剌的女人都像你一般夜郎自大么我大铭朝固若金汤,有万夫不当之勇,绝不是小小的瓦剌攻得破的”

“那……那四爷为甚么要救我,由着我死了算啦”

“我救你,只是不愿两国再多纷争罢了。天下战乱日久,百姓流离失所,才过了几日安生富贵日子,那禁得住再打一场仗你别死呀活了的,要是果真为我着想,就速速回瓦剌去,此生都不要在踏入中原半步”

“好你果然是嫌弃我了……”蛇姬喃喃道,不胜伤情,“你……你就是为了这个女人,为了这个贱女人你竟然嫌弃我了……不喜欢我了……难道四爷你忘记了吗,当初你被一头雪点花豹子咬伤了筋骨,一头栽倒在莽莽草原里,差一丁点就被野狼吃了,是我清晨策马的时辰发现了你,送你回到爹爹的大帐里面去,那时节你犯了温病,浑身火烫得紧,像被一块子火炭烤着似的,我从山麓里汲来的冰冷的泉水,昼夜不停地擦拭着你的身子,这样衣不解带照料了十多天,你才微微张开了眼睛,跟我说,你想要口水喝。”

鹤轩撕掉一块布料,粗鲁莽撞地包扎着自己的创口,嘴里喃喃道,“我这条性命确实是你救的,上溪宫里的玉器珍玩,金银财宝,你看好哪一样,都尽可以带走”

蛇姬眼睛一亮,“是吗?上溪宫里头的宝物,只要是我看好了的,四爷就肯赏赐给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要你喜欢就尽可以带走”

蛇姬微微一笑,“那好,我就把四爷您带回草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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