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吟 第十四章 重峦叠嶂(二)

作者 : 安璧城

潘剪叶小孩子脾性,犹是赖着不肯走,伸手拽着我衣袖,执着道,“姐姐你一定是骗我们,你肯定不能那么没有良心我是知道姐姐你的,你本性纯良,连伤了翅膀的鸟雀都要拿回雪芳阁疗治呵护的人,又怎么能跟了秦贵妃一伙出去害人惑乱宫廷呢,蒲苇姐姐,叶儿相信你是决计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情的,你一定是有甚么秘密瞒着我和清姿姐姐是不是”

我心底不禁有股柔软的疼痛,狠命咬了咬牙,冷冷道,“我可没甚么秘密好欺瞒的,不过是给自己寻了一条富贵荣华的捷径罢了,你们要是眼热羡慕,就使出看家本事巴结人家贵妃娘娘啊,在我这雪芳阁哭哭啼啼像甚么样子,你不怕人家笑话,我还怕呢”

剪叶脸上又是一道泪痕,嗫嚅道,“姐姐,你果然是变了……你、你怎么可以如此辜负我们”清姿伸臂拉住剪叶,硬气道,“算了,这等狼心狗肺见异思迁之人根本不值得掉眼泪,咱们走吧,这阴晦荒唐的雪芳阁压根不是你我呆的地方。”

剪叶举步不前,迟疑着不肯走,便在此刻,外面跑进来一个内监,躬身禀告,“赞善,八皇子来给您请安了。”

我朝清姿、剪叶两人淡淡一笑,“八皇子素来不喜外人,两位姊妹若是没甚么要紧事,就先请回各自的寝宫吧。”

清姿闻言冷冷一笑,“不挡着薄赞善飞黄腾达了,我们这就走。”说罢,强拉着哭得个大花脸的剪叶一阵风似的走了。

八皇子迎面而来,回头望了几眼,疑惑道,“潘赞善是怎么了,哭得跟个花脸猫儿似的,王添香也是一脸怒气。”

我淡淡道,“不过是说了些桑梓故土的旧事,潘赞善妹妹怀乡望远,思恋家人,才禁不住落泪的,王清姿姐姐气她那么大了还娃儿似的哭鼻子,才微微有些怒气。”

八皇子“哦”了一声,又嘻嘻一笑,露出了两排雪白的细齿,眼睛烁烁生辉,“赞善姐姐,老八有好东西要送给你,你猜猜是甚么?”

我淡淡一笑,“我猜……定然是深海里打捞的珊瑚,蓝山上采摘的灵芝,梁南酿制的美酒。”

八皇子摇了摇头,“这些老八都有,只可惜全没猜中。”

“那就是……千载难得一遇的玛瑙翡翠,白璧美玉,书画珍玩,真金白银一流的东西。”

“不是不是都不是赞善姐姐你想啊,闺阁淑女最该勤勉修习的是甚么?”

我眼睛一亮,“闺阁淑女最该勤勉修习的自然是针黹了,八皇子莫不是给我带来了刺绣?

八皇子灿然一笑,朝立在旁侧的内监摆了摆手,内监躬身上前,双手奉上一块雪白什物,我拿起来瞅着一瞧,竟然是一件罕得的精美刺绣,柔软绸缎上描画着一个衣袂翩跹含笑流波的神仙美人,左臂弯里挽着碧绿竹筐,右手挥洒着五彩缤纷的花瓣儿。

我一惊,“这是天女散花的刺绣,八皇子你是哪里得来的?”

八皇子见我大惊失色,微微有些得意之色,高声道,“好看吧?这块刺绣是母妃的,她一怒之下丢掉了,我瞧着好看,就捡来给你。”

我心里一紧,把刺绣贴在心窝,“秦贵妃娘娘是如何得到这张刺绣的?”

八皇子轻笑,娓娓道,“那日母妃遣人收掇姚淑妃娘娘的昭阳殿,从墙壁后面的一个密匣子里掏出了这块刺绣,母妃瞧着心里也喜欢的了不得,便教人偷偷掩了,藏进蜀绣宫里,接连好几夜晚,母妃都不肯入眠,独自披衣挑灯,瞅着这块刺绣不拔眼,这般过了几日,母妃忽然心烦意乱说,‘甚么破帕子,姚淑妃故意藏在匣子里忽悠本宫呢,真是死了也不叫人消停’春嬷嬷见母妃着恼,忙宽慰道,‘娘娘,这就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的计谋,姚淑妃那蹄子死了也要耍弄咱们一把才甘心’两人说着说着,母妃就一恼,把这块刺绣丢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解恨。我过去捡起这刺绣,见上面绣着的人物煞是可爱,便藏在怀里,洗干净抚熨平了,方敢转交给薄赞善姐姐的。”

八皇子此言甫毕,雪芳阁屋子里一片肃寂,青锦、花鼓姑姑和小房子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都揣着同一个心事。

我静静歪在锦榻边上,心里咚咚敲鼓,面容却不动声色。

隔了半晌,花鼓姑姑怕冷了场,便端来茶盅,浅笑道,“八皇子真真是玻璃心肝水晶人,这刺绣虽不是甚么金贵什物,但也足以瞧见待赞善的一片赤诚心肠了”

八皇子摇头晃脑道,“我却觉得有点古怪,母妃起初爱煞了这块刺绣,日夜都把刺绣揣在心口窝上,可为甚么忽然之间就不喜欢了,还把它仍在地上踩碾践踏呢?还有啊,这块刺绣是姚淑妃娘娘的,母妃偷偷掩了藏进蜀绣宫里,本就不是光彩行径,后来不喜欢这帕子了,怎么又嚷嚷说是姚淑妃娘娘的错处呢,又怎么能是忽悠母妃呢至于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的言论,我更是不知她们所云了。”

我轻声道,“秦贵妃娘娘不是爱煞了这帕子,她是怕,怕这块帕子。”

八皇子没听清楚,“赞善姐姐,您说甚么?”

我旋即一惊,醒过神来,慌忙轻声道,“没甚么,只是谢谢八皇子了。”

八皇子见我面色滞重,便急道,“怎么了赞善姐姐,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刺绣,就尽管丢掉好了,你喜欢甚么,玛瑙翡翠,还是古董珍奇?只要天底下有的,我都给你找来”

我轻轻一笑,摩挲着膝上的刺绣,低声道,“没有,我非常喜欢这刺绣,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啦。”

八皇子哈哈一笑,朗声道,“老八就猜薄赞善会喜欢,瞧这帕子上面的神仙美人和你相貌几乎是一模一样,也是细细的眼角,小小的鼻子。”

小房子近前瞅了一眼,嬉笑道,“还真别说,这帕子上的神仙跟咱家赞善长得还确是有几分相似,眼睛细细的,鼻梁不高,鼻子头却是小小的,神仙臂弯里挽着的这个竹筐咱雪芳阁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青锦伸颈瞧了一眼,“胡说八道甚么,这神仙哪里像小姐啊,我怎么就瞧不出来。”

小房子气道,“你眼睛是长歪了啊,还是脑门子里灌了浆糊,瞧瞧这神仙的眼睛,再瞧瞧赞善的眼睛,瞧瞧这神仙的鼻子,再仔细瞅一瞅赞善的鼻子,可不是连相的”

青锦仔细瞅了一瞅我,再仔细瞅了一瞅帕子,方喜笑颜开道,“哎,小房子你这么一说,看着刺绣,再对着小姐仔细瞧了一番,两人还真有点相像哈还有这个竹筐,雪芳阁仿佛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我心里一动,“那个竹筐呢,竹筐搁在哪里了?”

青锦想了一想,嗫嚅道,“这个……这个竹筐我随手丢在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清究竟搁在了哪里。

花鼓姑姑近前施礼,“这个竹筐赞善素来不大用,奴婢便搁在库房了。”

青锦喜得拍掌一笑,“是的,就是搁在了库房青锦想起来了,上回小姐您给雪芳阁的奴才们描绣像,绢子被风吹得漫天乱飘,我便把绢子搁在竹筐里,拿块大黑石压着,等绣像描画完了,我就把这竹筐重又收掇,丢进了库房里。”

我轻轻点了点头,“你去把这竹筐取来。”

青锦欢快地嗳了一声,转身刚走,我又吩咐道,“只管取了竹筐,别惊着不相干的旁人。”

八皇子微微有些狐疑,“这事儿倒真也奇了怪了,刺绣上面的神仙容貌像极了姐姐,臂弯里挽着的竹筐竟也像极了姐姐的竹筐这……颇有几分蹊跷啊,莫不是刺绣之人是姐姐的故交?”

我淡淡道,“也许……真的是吧。”

八皇子见气氛颇有些清冷,便笑笑道,“前几日赞善姐姐病了,我急得热锅上蚂蚁似的,一日之内接连来雪芳阁三四趟,姐姐都昏晕不醒,我便朝皇天菩萨祝祷,要是姐姐安然病愈,老八情愿谪为庶人饱遭流离之苦。”

我听了,不禁朝地上啐了一口,“呸呸呸八皇子这样的瞎话怎么能胡乱说呢”

八皇子摇了摇头,“老八可没有说瞎话,老八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如果赞善姐姐果真安然无恙幸福康乐,老八情愿不做甚么劳什骨子的皇子,只安安分分地做一个平民百姓。”

我急道,“八皇子,你可是当朝帝君的子嗣,是大铭朝的皇子,以后可是要当皇爷的人,怎么随口说出流离民间的荒诞之言呢在雪芳阁说说也就罢了,要是落进外面奴才的耳根子里,传到了皇上那儿,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八皇子俨然有几分不意之色,挑了挑眉毛,说道,“传到父皇那里又能如何我又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皇子,四皇兄早就跟父皇翻了牌,说有朝一日如若犯了掉脑袋的大罪,看在父子情分上,就准留一条贱命,逐出中原地界,永世不返大铭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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