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吟 第三十七章 花上露犹泫

作者 : 安璧城

我吃了一惊,脊梁上渗出寒凛的冷汗,脖颈微微朝后退,竭力使自己离刀锋远一点,“请不要伤害我,财物都在房间里,你想要什么,尽管拿走好了”

“哼你当我是贪慕财色之徒么”黑衣人晃了一晃,脚下不稳,差点一个踉跄跌倒,我这才发觉他肩膀上中了一枚银白寒凛的飞镖,鲜血汩汩流淌。

“你受伤了”我情不自禁喊道,竟然伸臂搀扶他,连自己都骇了一跳。

黑衣人冷冷道,“不用你惺惺作态了,滚开”他的声音还很稚女敕,一听就是个少年人,用尽了浑身力量说了这句话之后,黑衣人阖上双眼,轰然栽倒在地。

朱阑翠缕,雕梁画栋,袅袅轻纱缠曼丽,清风黄鹂,妙雨伶仃,一轮婵娟诉新月。

绣榻之上,一个右肩膀缠了几道白纱的英俊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眼,嘴唇干裂,眼睛微微红肿,哑着嗓子呢喃道,“这是哪里……我是不是死了?”

“对,你死了,这里是阴曹地府,我就是那个牛头马面。”我端来一碗半凉的清茶,擎在少年面前,“你高烧才褪,现在一定想喝水吧。”

少年愣了一下,凝神瞅着我半晌,最终还是迟迟疑疑的接过茶碗,仰脖咕咚喝了,饮罢方才展颜一笑,“姑娘说笑了,要是阴曹地府里的牛头马面也长得像姑娘这般瑰丽俊俏,那我这便自尽,再也不活了。”

细纱翠影里,少年的笑容清芷明媚,有着超月兑凡尘的风韵气质,引得我也轻轻一笑。

他约莫仅有十三四岁年龄,浓眉大眼,英勇雄健,适才给他敷药的时候,解开他的衣裳,竟惊觉他右臂上蚯蚓般粗细的疤痕二十四条之多,鲜红触目,惊心动魄。我不禁好奇心大起,眼前的少年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少年单手撑着床榻,吃力的要站起身行走,我过去搀扶,“你暂时不要动,银镖上涂了毒,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银镖上涂了毒,哈哈哈,我早就该料到阮家的人心狠手毒”少年皱着眉痛骂,一脸苦大仇深的阴鸷凌厉,“可是我必须离开,三弟他……他还等着我”

阮家的人,他的目标是朝廷?

我收敛笑意,表情僵硬,严肃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刺杀大皇子?”

“为什么?”少年嘲谑般的轻笑,“阮氏狗贼人人得而诛之哪里有什么缘由”

少年狂笑,悲慨豪壮,拥有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

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哪里懂得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他才十三四岁罢了,我像他那么大年龄,还依偎在爹爹怀里笑看云卷云舒,花谢花落。

看着少年悲愤交织的面容,再一次,我决定救他。

“你好大胆连当朝皇帝都敢污蔑,是不想活命了么”我握住少年的嘴,悄声道,“告诉你,我就是当朝天子钦点的二品昭仪,这里就是天子消暑的别院葛翠山庄,你要是想活着出庄,最好关紧自己的嘴巴。”

少年握紧我的手,疑惑道,“你竟然打算送我这个十恶不赦的刺客出庄,为什么,你不是皇帝的女人么。”

“区区一个狂妄之徒,哪里担得起十恶不赦四字。”我抽出手,丢给少年一个镶金翡翠药瓶,“里面是三天的金疮药,外敷内服,一天一次。”

窗牖外,葛翠山庄的家丁手执铁戟往回巡逻,鹤轩和星月分别骑着一匹昂首挺立的雪白骏马,守候在我房间大门首,半刻不肯离开。少年透过缝隙朝窗外望了一会,凝眉道,“现在我们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就算姑娘有心救我,我也插翅难逃。不过姑娘的美意,陈某自会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我披上一件朱红大氅,淡淡道,“你姓陈?”

“是,不才免贵姓陈,单名一个落字。”

“陈落。”我轻声吟道,“你记着,当朝皇帝虽不是明君,可他绝不昏庸,你杀掉皇帝,只会招致天下大乱,重蹈五代十国的覆辙,你年龄还小,如果真想报效国家,就去参军啊,和暹罗花剌子模国的乱臣贼子拼命去,自己人打自己人,可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

陈落微微垂眸,默然凝神思忖,我递给他一件明紫色锦缎长袍,“穿上它,待会儿我一喊,你就从后窗逃跑,着小径去凤凰坡下的璧涧湖,那里有一只独木舟,顺流而下三十里水路就是黄菰镇,到那时……你便好自为之吧。”

陈落点了点头,眸光隐然有泪痕,“姑娘大恩大德,陈落无以为报,唯有磕几个头谢恩了”说罢,噗通一声跪倒,叩首犹如捣蒜。

我慌忙扶起陈落,“你记着我的话,不要再想谋害皇帝,安安分分的过一辈子,就算是谢我了。”又撸下酥腕一串红香麝珠,塞进他怀里,“这串珠子好歹值几个钱,你到铺子里当了吧,买几亩薄田,盖几间瓦房,娶房贤惠媳妇儿,和和美美的过小日子。”

陈落看着手里的麝珠串子,期期艾艾道,“姑娘,这……这怎么可以”

我不理他,含笑起身,从紫檀木雕花抽屉里拿出一罐御用的香脂头油,朝门首地面尽情泼洒,又拿起一只火捻子,燃着了,朝大门轻轻一丢,霎时间烟雾四起,火舌汹涌,整个闺房噼里啪啦烧着了静静望着火势渐大,我才破喉大喊道,“着火了,着火了救命啊”

回头一望,陈落兀自愣着不动弹,我急得直喊,“傻蛋,快跑啊,别忘了我的话”

陈落这才反应过来,“姑娘,咱们后会有期”破窗而逃,高大的身影隐没在莽莽樱花海中。

火势欲燃愈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我隐约听见外面呼喊着“救火,救火啊”汹涌的火舌仿佛随时都能舌忝舐我的身躯,几乎要融化了我,毁灭了我……被烟雾呛了几口,渐渐的,我的意识恍惚迷离起来,一时间好似置身于阴曹地府受火刑折磨之苦,又好似置身于清泉霖铃的仙境神地,飘飘欲仙,醉生醉死……

终于,我支撑不住,痛苦的昏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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