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吟 第八章 沉醉不知归路

作者 : 安璧城

散花一着急,慌忙跪下道,“奴婢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断断不敢在赞善跟前撒谎。那一天我照常在草屋里绣着图样子,忽然听到负手扣草窗的声响,我当是哪个宫婢闹着玩哩,遂把草窗一开,蛾眉如画,冰肌玉骨,不是姚淑妃娘娘却是哪个?我吓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只有跪着磕头,可姚淑妃娘娘却莞尔一笑,问我是不是在此当差?我傻愣着直点头,娘娘笑道,我头一回来上溪宫,四皇子准我四处溜达,看惯了绿萍红荷,却不期遇见如此夭桃秾李的小姑娘,你叫甚么名字?我低声道,奴婢贱名如意。娘娘凝神道,如意这名字好是好,只是太落了俗套,况且人之于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岂能事事都尽如人意?说着说着,便张罗着说改个名字,于是就定了‘田散花’。”

我凝神沉思,春山渐渐颦蹙。

鹤轩“跐溜”一声从锦榻上坐起,炯炯望着我道,“你是怀疑姚淑妃娘娘?”

四皇子鹤轩聪敏绝伦,远胜于我,我料想隐瞒不得,遂直口相告道,“是,我确实是在怀疑姚淑妃娘娘。四皇子您不觉得太古怪蹊跷了么?草屋地势偏僻冷清,可是姚淑妃第一次来上溪宫游逛,便能随随便便找到。”

鹤轩点了点头,“确实如此。那一日,姚淑妃娘娘和小王饮了一盏茶,恰有九皇叔旗下骁将邀约狩猎,淑妃见我神色左右为难,遂说道,久闻上溪宫的山石溪流是大家单紫叶单老先生所设,如能赏鉴一二,便是天大的幸事了。本以为姚淑妃娘娘是好言相告,替小王解围,没料竟是她设了一场圈套。”说罢,双眉紧锁,右掌重重地朝紫檀木几案击下,恨道,“本皇爷竟然落进了她的圈套”

散花道,“大哥,是我多嘴多舌,对不住您了。”

鹤轩摇首,轻轻将跪拜在地的散花扶起,柔声抚慰道,“与你无干,无须自责了。咱们两人都是姚淑妃手里捏着的棋子罢了,真正的要隘是在薄赞善那里。”

散花两只眼睛瞪得大大,“薄赞善?”

青锦急道,“淑妃娘娘找的人是散花,关我家小姐甚么事嘛?”

鹤轩冷冷一笑,美丽冷酷的眼锋匕首般扫过我静谧的脸,“这个嘛,妃嫔之事我哪里知道?其间关窍学问,利害关系,恐怕也就只有你家小姐略通一二了。”

我轻轻扬起头,“我也不知道,我也想不透。”

鹤轩又微微眯缝起眼睛,一道冷酷的晶光射到远处,“腌脏龌龊之事多如牛毛,就算是长了三个诸葛亮的脑袋瓜子,也不定想得通透。”

我淡淡道,“第一点,姚淑妃娘娘费了那么大的周折,不过就是想透露消息给我,可田散花三字究竟是甚么意思呢?”

青锦急道,“田散花这三个字儿不是明摆着么,就是天女散花的意思啊。”

我凝眉道,“那天女散花又是甚么意思,姚淑妃娘娘究竟是想告诉我甚么?”

鹤轩想了一想,“天女散花是佛家故事,《维摩经·观众生品》有言,时维摩诘室有一天女,见诸大人闻所说说法,便现其身,即以天华散诸菩萨、大弟子上,华至诸菩萨即皆堕落,至大弟子便著不堕。一切弟子神力去华,不能令去。姚淑妃娘娘说天女散花的用意,是不是她彻悟了甚么?”

散花满脸疑窦不解,“姚淑妃娘娘究竟彻悟了甚么呢?”

我淡淡一笑,“如果一下子就能猜出来,淑妃娘娘就枉费了这一番精心布局的周折辛劳了。天女散花的谜底犹可,只是有一件事情我如论如何也猜不透,四皇子聪敏无俦,倒替我思量一二。”

“薄赞善但说不妨。”

“姚淑妃娘娘在一日深夜里驾鹤西游,撒手人寰,这是宫里人而皆知的事。可就在娘娘殡天的那一日晌午,我却去请安,有幸见了娘娘最后一面。”

鹤轩美丽黛青的双眉渐渐颦蹙,峰峦如聚,轻声道,“薄赞善的意思是不是想说,姚淑妃娘娘分明有机会亲口告诉你,但她却饶了一个大圈子,精心设计来透露给你消息?”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四皇子所言恰如我意。姚淑妃娘娘分明有机会亲口坦露,她为甚么要费了许多周折,辗转到上溪宫,用给如意取名字这个方法来传达呢?她究竟是想作甚么?”

鹤轩一笑,双掌重重一拍,“这故事变得愈来愈离奇古怪,扑朔迷离了,哈哈哈,有趣,本皇爷喜欢”

我心里疑窦丛生,云笼雾罩,再也坐不住,遂朝鹤轩浅浅一笑道,“四皇子,今天我瞧了一件宝贝,为表答谢之意,遂也随身带了一件宝贝。”

鹤轩轻轻摇首道,“唉,你能带甚么宝贝,无非又是借上溪宫窝藏一位大活人罢了幸亏本皇爷的府邸修建得宽阔恢宏,要是一般亭台水榭,早就被薄赞善你的宝贝塞满了呢”

“如此说来,四皇子应承了小女的不情之请?”

鹤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挤眉弄眼道,“我待要不应承,可是你身后一男一女两个雌雄大盗,准我拂了您薄赞善的盛意么?命都捏在你雪芳阁的人手里,不应承也不行啊。”

小房子嘻嘻笑道,“四皇子真好开玩笑,我们是规规矩矩的奴才,怎么好端端地就成了雌雄大盗?更何况……奴才一介阉人,也提不上甚么雌雄啊。”

鹤轩伸手模了模小房子的脑袋道,“好好好,你们都是规矩的好奴才,不过薄赞善的宝贝究竟是甚么,到底也得让本皇爷开开眼界啊,拿出来亮一亮吧”

小房子看我眼锋,跐溜一声去了,隔了不多时,便提着五花大绑的素枫走上前来,抬腿一踹,素枫应声倒地,直着嗓子喊道,“救命啊,求求您青天大老爷高抬贵手,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就放了小的吧小的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鹤轩笑道,“好清凉的喉音你敢情是个梨园戏子吧,抬起头来,让本皇爷瞧瞧”

素枫挨挨擦擦地抬起头,四目相撞,不禁皆是大叫一声,“是你”

他俩这一叫倒把我们在场的几个人皆骇得不轻。

小房子疑惑道,“怎么四皇子,你们两个认识?”

鹤轩哈哈大笑道,“原来薄赞善要我窝藏的宝贝就是他啊,哈哈哈,他倒果真是个宝贝呢”说罢,拍拍素枫的肩头道,“你当年不是玉容楼里跟着头牌混的小象姑么,怎么进了宫,还落到了薄赞善手上?”

素枫一个劲儿地直磕头,掷地有声,哆哆嗦嗦道,“黄四公子……不不不,是……是四皇子,我跟着头牌混了一阵子,虽说没名声大噪,但好歹有口安稳饭食吃,粗茶淡饭,也活得滋滋润润的,可是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过了半载光景,玉容楼又忽然来了一位新头牌,叫甚么白儿还不是黑儿的,据说生得是唇红齿白,妩媚风流,一颦一笑间自有天然风流态度,哄得众嫖客是神魂颠倒,两只眼睛精溜溜地离不开他。原先小的指靠着的那位头牌小爷,一怒之下离了玉容楼,独身南下了,只留着小的一人孤苦无靠。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此话当真不假,自打他进了咱玉容楼,原先楼里相熟的几位老人儿全都被撵走了,换上他的心月复要臣,这不小的百般无计就去庙边做些小本经营,然后不知怎么的,就稀里糊涂地来到了这里,被薄赞善抓了个正着。”

鹤轩微微一笑,“本皇爷久日不去玉容楼了,竟然想不到那里竟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青锦嘴快道,“四皇子,玉容楼是甚么地方啊?”

散花亦一团懵懵懂懂,“是啊,大哥,还有甚么象姑头牌……嫖客都是甚么意思啊?”

鹤轩痞里痞气地笑了,将嘴唇凑向我的耳畔,意味深长道,“这个啊,问问你们的薄赞善就知道了。”

我俯身抬起素枫的下颌,直直望进他的眼睛,“你见没见过白儿的真容?”

素枫拨浪鼓般的摇着脑袋道,“没有,他是玉容楼的头牌,场面大得紧,寻常嫖客都没听说过他的名号,只有腰缠万贯的富商巨贾,或是手掌印玺的大官儿将军,才能和白儿有一面之缘呢,据说和白儿吃茶的打赏钱,够咱们普通百姓过一辈子的了小的不过是最卑微低贱的象姑,犹如地上的蝼蚁,说不准哪日就被人踩死了,小的……小的怎能有机会见到头牌的真容?”

我淡淡一笑道,“怪不得,你一直都没认出来是他。”

素枫提溜着两只眼睛道,“薄赞善这句话是甚么意思啊,小的又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了。”

“要你进宫下毒害人的,不是别人,就是你们玉容楼的头牌象姑——白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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