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年是老穆家极为动荡的一年,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大惊大骇,大悲大喜,轮番上阵,让每个家庭成员都在这场洗礼中蜕变了。
阳春三月的美好清晨,穆家的大四合院里突兀地传出妈妈的声声惨叫:“阿恒,阿恒……”
穆家的宝贝小儿子,穆宇恒,消失了。
全家人把院子翻了个儿后,确定他的确不在家里,而且所有物品完好,也没有只言片语留下,他象空气一般消失了。
在豪富之家,一个幼小家庭成员的突然消失,最先让人想到的,就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他,被绑架了!也可能是诱--拐!
遗憾的是,在所有家庭成员当中,没有一个人意识到,他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身份证。那样的话,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就能少受些煎熬,可惜的是,已16岁的阿恒,在他们的心里和眼里,依然是“幼小”的!
警察出动了,家人出动了,亲朋好友出动了,所有能调动的员工出动了,穆家要把大大的B城细细地耙一遍,找出他们家的宝贝!
妈妈接受了一个极为残酷的任务,她在警察和保姆的陪伴下,不分日夜地守候在电话旁,等待绑匪的联系。她不停地练习警察交代的话:务必保护人质安全,答应一切要求,绝不报警,请说清数额,说清要求,说清联系地址,要求听到孩子的声音,否则拒不付款。
而此时,那个始作俑者,正在开往远方的软卧车厢里酣睡。他在夜里用偷配的家里整套钥匙,打开一道道门,又轻轻锁好,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到火车站,买了一张最早发车,最贵的火车票,利落地上车,睡觉!
他不关心目的地,也没去想后果,他没带任何东西,只随手在漂亮的储蓄盒里抓了几张百元大钞,他很聪明的知道,钱,往往是危险的根源,这就是富裕家庭给他的,最深刻的教育。
也正是他的这点聪明,最终把他的一家人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
在穆宇恒消失30多个小时后,穆宇寰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是和蔼可亲的银行小姐。
那时候,信用卡还远未普及,尤其是象穆宇寰这样的顶级VIP客户,即便是在全国名列前茅的城市B城,两个巴掌也数得过来,所以服务极为周到。
穆宇寰很不喜欢这玩意,他依然习惯于花现金,业务往来自然有会计的银行支票,是买了朋友个面子才办了这么一张,觉得没什么用,就把它当成了新奇的玩具,给了他的阿恒。
正在心烦的穆宇寰本想挂断这个电话,可对方无意间提到的遗失两个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人家说,穆先生的信用卡在遥远的X城,正在连续产生消费,出于安全考虑委婉的询问一下,他的信用卡是否遗失?
遗失?他根本就遗忘了!
星级宾馆,高档饭店,大型商场,现金只提取了500元......随着银行小姐一声声报账,一幅画面在穆宇寰眼前徐徐展开:他的宝贝阿恒,既没有被绑架,也没有被胁迫,而是正在风景如画的海滨城市X城,拿着大哥给的玩具,吃喝玩乐、逍遥快活。
他不禁笑了起来,这个混小子,长大了,会花钱了!
从那以后,穆宇寰成了信用卡的顶级拥护者,还养成了给所有亲近之人发信用卡的习惯。这玩意儿能当追踪器使!
通知了相关人员之后,次日凌晨,他就乘飞机到了X城,有了银行提供的消费地点,他轻而易举地把穆宇恒堵在了宾馆的房间里。
如果说穆宇恒的表现让全家人受到了惊吓,那么穆宇寰的表现则让穆宇恒很意外。
大哥找到他后,他颇有些遗憾,想着刚自由了两天,就要再入牢笼了。没想到大哥只是让他和家里通了电话,并说明自己和阿恒在一起,很安全,可以随时联系,但要晚些回去。
然后就带着他一路游山玩水的往回走。这期间,大哥带着他玩了个游戏,叫“赚钱”。大哥让他记录他们的消费,带他去应聘,带他去做计时工,去看普通人家的生活。
总之一个目的,让阿恒在生动的教材面前,知道了,钱,是怎么来的,是怎么回事,而他或者说他们的家人,在过着一种多么奢侈的生活。
不得不说穆宇寰是个睿智的家长,穆宇恒终于感同身受地明白了家人的努力和付出,深切地体味到,钱,不仅能带来危险,也能带来保护。它,是力量,是武器,当它被拿在别人手里时,受伤害的也许就是你,被保护的是别人,当它被你拿在手里时,情况就会发生逆转。
正当兄弟俩沉醉于这次意外旅行带来的丰富收获时,一场更加深刻而残酷的教育在等待着他们。
穆宇寰在通过一次电话后,突然间带着阿恒直奔机场,返回B市。一路上,他的神情让阿恒惶恐不安,那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惊恐、难以置信、悲痛、绝望、焦灼等等情绪交织在一起,他坐立不安,魂不守舍。
阿恒惊异地发现,一个人居然可以在眼前,随着分分秒秒的时间流逝而逐渐憔悴,如同一朵被放在火上炙烤的鲜花。
阿恒不敢问大哥发生了什么事,他怕他那象山一样挺立伟岸的大哥,会在他的面前轰然倒塌,那是他不能承受的重量,尤其是在一个如此陌生的城市,一种孤立无援的境地,他开始想家,想念B市,他和大哥一样归心似箭地往回赶。
下了飞机,他们坐上了接他们的车,刚刚松了一口气的阿恒蓦然发觉,他们疾驰而去的目的地不是家里,而是:火葬场!
那是阿恒终生都不愿再记起的场面,他宁愿忘记,偏偏又无法忘记。火葬场里,他的大哥,他雄心万丈、器宇轩昂、高傲无比,富有万金的大哥,他的精神世界里的神明,生活中如父亲般被他倚仗的大哥,跪倒在地,不住哀求,从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的号哭:“求求你们,让我见见她,只见最后一面,求求你们……”
有人对大哥拳打脚踢,他不闪不避,也不让自己人去阻拦、抵挡,他只是跪伏于地,膝行着,哀号苦求着,他那个唯一的请求。
穆宇寰晕倒后,被人送去医院,他到底也没有见上“她”最后一面。
有朋友劝慰他,也不是她的家人有多么恨他,只是她的尸身确实已无法再见人,连遗体告别都被省略了。他沉默不语,仿佛已经不再关心。
醒来后,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不值得她这样恨我!”不知是对谁说的。
那是阿恒一生中唯一一次见到大哥流泪,为了爱情!
穆宇寰的泪水让年少的阿恒觉得,爱情,一生中只有一次,也就够了。
第二天,兄弟俩回了家,穆宇寰除了沉默一些以外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他依旧忙碌。
十天后,穆宇寰盛大的婚礼如期举行。望着大哥沉稳地站在典礼台上,阿恒突然明白,所谓的坚强,不过是残忍和无奈的胡乱调和罢了,要求一个人坚强,真是很没人性的做法。
一个月后,振宇建筑全面上市,开盘发售。穆家走进了全国顶级富豪的短小队伍,从这个角度来看,穆宇寰的婚姻是很“成功”的。
不知大哥看到股市屏幕上闪动的“振宇建筑”时,心里怎么想,大哥没说过,他也不忍问。可当他看到那四个字时,心里常常会想起金庸小说里的,一种叫做“七伤拳”的武功。小说里描写的这种武功是“伤人七分,自伤三分”,还是“伤人三分,自伤七分”呢?他怎么也记不清了。
看看大哥和大嫂过的日子,再想想大哥的那个“她”的最终结果,阿恒觉得,到底是伤人多还是伤己多,还真是无法说清楚的事。
对于大哥的那个她,阿恒是有印象的,尽管只是零散的片段。她和穆家兄弟一样,生长在军区大院,家境也属中上,比大哥小三岁,家里有两个哥哥。她的哥哥是大哥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好友。
阿恒不记得她叫什么,她家里人和邻居们都叫她“小妹”,大哥则叫她“傻丫头”。大哥说,小时候她总是跟在她哥哥们的后面,象个小尾巴,这些哥哥们里面自然也包括大哥自己。
她长得小鼻子小眼儿小嘴巴,娇俏可爱,却有着豪爽的性格。阿恒还记得她的笑声,象一串噼里啪啦蹦跳着的,亮晶晶的珠子,里面带着的热情,能让冰都化了。
搬出军区大院后,她就不常见了。去年有次和大哥去看电影,也有她。他才知道,原来大哥一直都和她在一起。开演之前,他很自然地坐在大哥身旁,她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阿恒,只有你,可以坐在我和大国中间。”
阿恒后来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在大哥结婚前,用从楼顶一跃而下的决绝,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注释:不完满,毋宁死!
他们在一起到底有多久呢?大哥结婚时已经30岁了,可否称作半生?她呢?当然是一生。她用残忍和霸道的方式,让大哥陪了她整整一生,这是大哥给过她的承诺么?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