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饱餐了的锦锦,在刘易阳和婆婆一左一右的保驾之下走出了医院。一出医院大门,迎面就是我公公那正在徘徊的身影。他搓着双手,低着头,漫无目的地来回溜达。刘易阳先开口:“爸。”公公一怔,目光定在我怀中的锦锦的身上。锦锦面朝着我,所以他只得见锦锦的背。他三步并两步跑过来:“孩子,孩子没事儿吧?”我依旧冷着脸:“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下疤。”“不会的,不会。这孩子一看就有福气,不会的。”这是公公头一次夸赞锦锦,如果,这算得上夸赞的话。
“是吗?”我听得心头热乎乎的,不过刘易阳说的对,我童佳倩天生一张刀子嘴:“您认真看过她吗?”
公公沉默了,好似让我问得哑口无言,却又更似羞于承认他真的有认真“看”过自己的孙女。
“走吧,先回家吧。”刘易阳站出来说话了媲。
在车上,我给女乃女乃打了个电话,女乃女乃几乎是立刻就听了。我说:“您放心吧,孩子没事儿。”“好好好,没事儿就好。”女乃女乃如释重负。其实,像锦锦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天使,要赢得一份真挚的关爱,简直是易如反掌的。
在这一天余下的时间里,我一直守在锦锦的身边。我哭了,看着她那酣睡的贴着纱布的容颜,我泪流不止。刘易阳握住我的手:“你看你,没事儿了你反倒哭了。”我几乎泣不成声:“你模模我的心跳跳得有多快。我好后怕,怕万一伤着她的眼睛怎么办,怕万一毁了容怎么办?”“别自己吓自己了,大夫不是说了吗,不会留疤的。”刘易阳虽这么说着,可他的手却也是冰凉冰凉的。
晚上,我抱着锦锦不撒手:“今天她跟我睡。”婆婆一脸难色:“佳倩,你们那屋太阴,暖气也不暖和,别再冻着孩子。”而这时的锦锦也在抗议,她在我怀里不住扭动,小脸儿向外仰着,紧紧盯着她那最亲爱的,给了她最多陪伴,最多安全感的女乃女乃。“冻着也比身处险境要好。”我铁下心来,不顾锦锦对女乃女乃的依恋,扭脸走向我和刘易阳的房间。
“佳倩,”我公公叫住了我:“我走。”
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就在几个小时前,这个一家之主还宣布着这是他的家,他想走就走,想回就回,可这会儿,他却一脸羞愧,将他的房间,他的房子,他的家让给了我怀中那既渺小又伟大的锦锦。没错,他的确是一脸羞愧。
我说不出话了,我童佳倩一向吃软不吃硬,倘若别人挥我一拳,我必踢他一脚,而倘若他又冷不丁给我道个歉,那我八成就又得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地把那个歉给他道回去。面对着我那一贯强硬但此时却不安的公公,我简直是浑身解数无处发挥。
“佳倩,你也别太过分了。下午的事儿,爸已经够内疚的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刘易阳终归是不偏不向。
这时,我婆婆迎上来,朝锦锦一伸手,而锦锦顺势一扑,就这一眨眼的工夫,我的怀中就空空如也了。我麻木地跟在婆婆身后,看着她又把锦锦带了回去。公公也跟进了房,简短地交待道:“那我走了。”我没拦他,而我婆婆和刘易阳是还没来得及拦他,锦锦就开口了:“爷爷。”房间里鸦雀无声,每个人似乎都在回味着锦锦那月兑口而出的天籁之音。
锦锦喊的一定不是“爷爷”,因为我们教过她喊妈妈,爸爸,女乃女乃,甚至这两天还教了她太女乃女乃,却独独没有教过她喊爷爷,而她一定也不知道,“爷爷”代表的就是这个家中天天与她同房而眠,却厌烦于与她同房而眠的那个花白头发的男人。可是,她刚刚喊出口的,却俨然是“爷爷”。
锦锦也不说话了,在我婆婆的怀中眉开眼笑。我公公定定地看着她,我几乎要认为他这道目光的时间,要漫长过之前他给锦锦的所有注视了。刘易阳迟钝一世,机灵一时:“锦锦不愿意让爷爷走,是不是?”我马上斜楞了他一眼:“你别把你的思想强加给女儿。”就在我们这对小夫妻意见不和之时,旁边那对老夫妻却在上演着一出温馨的戏码。“你抱抱她吗?十七八斤了,可压胳膊了。”婆婆对公公献宝道。
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公公竟真的抱过了锦锦。他的动作很别扭,也很小心翼翼,这好像是第一次,锦锦躺在爷爷那宽阔的臂弯中。
锦锦跟爷爷大眼瞪小眼,那好奇而专注的神情,好似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遗传真神奇,是不是?”刘易阳也惊叹于在这一瞬间中一模一样的祖孙俩。
锦锦率先化解了这定局,她调皮地一吐舌头,随后一个挥手,拍在了我公公的脸上。我直觉晴天霹雳,这小妮子,胆敢扇爷爷巴掌?要是爷爷那暴脾气一犯,岂不是要把你的摔成两半儿?不过,事实并不如此。我公公哈哈大笑:“这小丫头,真有力气啊。”
终究,锦锦还是睡在了我公婆的房间中,终究,我公公也并没有走。看着锦锦对爷爷那甜蜜的微笑,我这个当妈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锦锦大概是天底下最不记仇儿的一个了。”我对刘易阳慨叹。而刘易阳也有他自己的慨叹:“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我明白刘易阳的话,他在祈祷,我公公对锦锦的愧疚,有朝一日可以变成一份最自然,最真挚的关爱。
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是我值班的日子。刘易阳送我去公司:“赚钱也不是这么个赚法啊,辛苦了一年了,你就好好歇歇呗。”“你是心疼我啊,还是怪我剥夺了你睡懒觉的最后机会啊?”我戳穿刘易阳。刘易阳讪笑:“都有,不过心疼你比较多。”
“三倍工资,又没什么活儿,这样的美差机会不多。”其实所谓值班,不过是去盯盯电话罢了。可这大过节的,能有几个人打电话来:“再说了,往后的日子开销大了,我们不应该放过任何一个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