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馆。
天空灰蒙蒙的，寒风阵阵，凉意刺骨。
虽然已经是上午了，红色的锦帐依然低垂着，方虹安然躺在卧榻上沉睡着，珍珠和琥珀垂手侍立一旁。
良久，方虹懒洋洋地动了动身子，慢慢张开了双眼，不禁有些暗自纳闷，好像已经睡了很久了，难道还是深夜吗？怎么眼前仍然是黑漆漆的一片，耳边也静悄悄地没有声息？不过很快她就释然了，管它是什么时辰呢，她渴了，要喝茶，只要她一声令下，谁敢不听她的话？
方虹轻启朱唇呼唤道：“珍珠——”一语终了，她突然愣住，为什么她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是不是因为口渴，所以嗓子有些喑哑了？
方虹用比刚才更大的力气再次呼唤道：“琥珀——”和刚才一样，她还是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太奇怪了！她明明用了很大的力气，为什么却听不到声音呢？
方虹的心中忽然生起丝丝寒意。
不对！即便是深夜，眼前的黑暗也未免太过深沉浓重，耳边的安静也未免太过单调纯粹，而且自己叫得那么大声，为什么没有人来？难道，是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嘴巴出了什么问题？
方虹伸出手缓缓模向自己的头部，她的耳朵好好的，她的嘴唇也好好的，她的眼睛也好好的。
方虹把手放到面前，用力瞪大了双眼，看不见！她竟然一点也看不见自己的手！
方虹张大了嘴，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喊叫着：“珍珠！琥珀！”她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来。
冰凉的恐惧像一条蛇在方虹的肌肤上蠕动，让她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昨晚睡觉前一切都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她的眼睛看不见了？！耳朵也听不到了？！嘴巴也发不出声音了？！发生什么事了？！
方虹模索着掀开帐幔，珍珠和琥珀连忙迎上去扶住她：“夫人，您醒了。”
方虹立刻紧紧抓住了珍珠的手，接着张开嘴，嘴唇夸张地开合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珍珠和琥珀莫名其妙地望着方虹：“夫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泪水从方虹的眼中涌了出来，她指点着自己的眼睛摆摆手，又指点着自己的嘴巴摆摆手，再指点着自己的耳朵摆摆手。珍珠和琥珀疑惑地对视一眼：“夫人，您怎么了？”
方虹不断重复着这些动作，珍珠和琥珀渐渐有些明白过来。珍珠将手放到方虹眼前晃动了几下，方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有任何反应。
珍珠和琥珀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汗水和泪水一起流了下来。
昨晚临睡前二夫人嫌小丫头们抬热水太慢，还精神抖擞地打了她们一顿，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她的眼睛看不见了！耳朵也听不到了！嘴巴也不能说话了！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她们还能活命吗？！
好一会儿，珍珠颤抖着说道：“琥珀……我在这里守着……你赶紧……去告诉任管家……”
“好……”琥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飞奔了出去。
聂府。
下午，几骑人马疾驰而来，在门前停下，满头大汗的任远立即迎上前去：“老爷！您可回来了！”
聂长风一个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一边疾步往府中走去，一边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今天他和军中一众将领相约去东亭山游玩，正在挥洒谈笑间，仆人来报说方虹突发疾病，他连忙赶了回来。
“王太医和本城几位有名的大夫都请来看过了，大家都说从二夫人的脉象上看不出任何问题，无法用药。现在珍珠和琥珀寸步不离地陪着二夫人，奴才又另外安排了四个大丫头过去。”
聂长风的眉头更加紧锁，匆忙赶往春风馆。
春风馆。
方虹睁着双眼躺在榻上，眼睛因为瞪得太大、太久，有些疼痛，但是她依然坚持着，不肯略微合上双眼，尽管她什么也看不到。
眼前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太可怕了，耳边这无声无息的寂静太可怕了，如果她再闭上双眼，简直就像死去了一样。她才十七岁，她朝思暮想的荣华富贵才刚刚享受了四个多月而已，她不想死。
她手中紧紧握着珍珠的手，一刻也不放开。现在的她再也无法对别人任意呼喝使唤，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必须确保有人在身边照顾她。
已经有五双不同的手模过她的手腕，但是没有人送药来给她喝。他们能治好她吗？还是她的余生都要在这可怕的黑暗和死寂里度过？
方虹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立刻感觉到尖锐而清晰的疼痛，然后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依然是一片沉闷的黑暗，她的心再一次沉了下去。她多么希望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然而它竟然是真实的。
就在昨天，一切都还那样美好。她和老爷一起用了午膳，又倚靠着老爷的肩膀共枕而眠。下午任管家派人送来了新做的衣裳、鞋子和首饰。夜里她还做了一个美梦：她在花园里散步，满园的花姹紫嫣红，芬芳馥郁。她在花径上遇到了公主，公主向她躬身行礼，口中说着：参见夫人，她笑得嘴都合不拢……
方虹的心里突然打了个激灵。
是公主！是公主把她变成这样的！公主本来想要杀死她的孩子，只是碍于老爷的情面才放她一马。四个月来她一直平安无事，但是前天她在老爷面前撒谎说公主撞到了她的肚子！公主一定是知道了这件事，所以一怒之下把她变成了这样！
泪水从方虹的眼中涌了出来。
她是多么愚蠢啊！她怎么只想到用谎言去挑拨离间老爷和公主的关系，老爷会讨厌公主，喜欢自己；她为什么没有想到假如老爷真的讨厌了公主，公主会准许老爷喜欢自己吗？她是公主，只要她愿意，连老爷都可以杀掉，何况是自己！
现在公主不杀她，把她变成了瞎子、聋子和哑巴，让她永远也得不到老爷的宠爱，让她活着比死了更痛苦。要是早知道会受到这样严厉的惩罚，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撒那个谎的！要是她不撒那个谎，公主也许不会把她变成这样的！
方虹又痛又悔，泪如雨下。珍珠坐在榻边不停为她擦拭着眼泪，心中暗自叹息。
她不喜欢这位二夫人，但是看她变得如此凄惨，还是觉得心有不忍。以后她再也不能任意打骂折磨她们了，虽然辛苦些，她还是会好好照顾她的。
方虹突然摇了摇珍珠的手，撑起了身子。珍珠连忙把她扶起来。方虹在珍珠的手心写下“公主”两个字，然后拉着珍珠作势欲走。
她原本不识字，后来因为每天实在闲得无聊，又想接近老爷，于是学了些，没想到现在派上了大用场。
她要去见公主，跪在地上请求她的原谅。公主又温柔又善良，以前在含芳院的时候，公主对她们十分宽厚，从来没有责罚过谁。如果她好好地去求她，也许公主会饶恕她，把她变回原来的样子。
珍珠正迟疑着，聂长风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问道：“怎么回事？”
“二夫人好像是想让奴婢带她去见公主。”
聂长风握紧了双手，黑亮的瞳眸里星光闪烁。
方虹为什么要去见公主？她是想说是公主把她变成这样的吗？公主撞了方虹的肚子，但是方虹没事，所以她又下了毒？只是为什么孩子没有事，而是方虹变成了残疾？难道公主的目标不是孩子而是方虹？她怕自己会宠爱方虹吗？……
珍珠在方虹手心写下“老爷”两个字，方虹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老爷来了！公主喜欢老爷！如果老爷也去帮她求情，公主一定会饶恕她的！
方虹伸出双手在空中模索着，聂长风叹息着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只不过一天而已，她就从一个健康的女子变得又瞎又聋又哑，而且她的余生都将这样度过。
方虹拿起聂长风的手，在他掌心写下“公主”两个字，然后拉着他举步要走。聂长风拖住方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就算见到公主又能怎样呢？她是公主，高高在上，别说把方虹变成残疾，就是杀了她，他也不能做什么。
方虹着急地挣扎着，在聂长风掌心不断写道“饶恕”、“好了”。聂长风思索片刻，脸上渐渐阴云密布。他沉声问道：“珍珠，琥珀，前天下午在花园里，公主真的撞到二夫人了吗？”
珍珠和琥珀惶恐地跪了下来：“公主没有撞到二夫人……二夫人肚子疼是装的……求老爷饶了我们吧……我们也不想撒谎……是二夫人让我们这样做的……”
聂长风愤怒地举起了手，一掌挥向方虹。
他分明告诫过她，只要她安分守己地呆着，她想要的他都会给她！他锦衣玉食地养着她，她竟敢撒谎来挑拨离间他和公主的关系！
方虹后退一步跌倒在榻上，脸上现出清晰的掌印，接着红肿了起来，一丝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她捂住了脸，泪水惊慌地汹涌而下。
她在情急之下忘记了，老爷曾经告诫过她，如果再惹事生非的话就什么都不给她了。她对老爷撒谎，不仅公主会讨厌她，老爷也会讨厌她！老爷打了她！老爷很生气！老爷什么都不给她了！老爷不会替她向公主求情！她将永远像现在这样！
方虹顾不得脸上的疼痛，从榻上爬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她掀起了自己的衣衫，将隆起的月复部出来，重重地磕着头。
不！她不能失去现在的一切！此刻的她离开别人的照顾根本无法生存！她怀了老爷的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饶恕她吧！
聂长风握紧了双手：“珍珠，琥珀，扶二夫人起来。”
她怀着他的孩子。她现在又瞎又聋又哑，这个惩罚已经足够严厉了，他还能对她做什么呢？
珍珠和琥珀连忙上前扶起方虹。
“好好照顾二夫人。”
“是，老爷。”
聂长风转身离开了。方虹紧紧抓住了琥珀的手，再也不肯松开。
就让她像现在这样活下去吧。只要能让她活下去就行了。她以后会安分守己的呆着，绝对不会再惹事生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