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卿远远地站在树下,望着紫来发呆的身影,侧脸问丫环:“晚饭后就一直站在那里?”
“是的,”丫环回答:“说是想先生留下的作业。”
善卿眨眨眼,若有所思。
丫环又说:“小姐说,是先有心,才有词牌。”
善卿微微地笑了一下。
月影台,影随身来,心在舞中。
聪明的紫来,你知道,要到这里来找你的心啊。
方先生轻轻地拿起信笺,默然一瞥,轻声道:“紫来,我终于在词牌里,看见了你的心。”他抬起眼睛,温和地望着紫来:“可是孩子,你为什么,这么孤单,又为什么,这么忧伤?”
“先生,您是好人,”紫来不答,却由衷道:“您有一颗高洁的心。”
方先生微微一笑:“紫来,要做一个内心高贵的人并不难,难的是,要始终坚持。无论碰到什么样的逆境,都能象你现在这样,保持着希望,坚持下去不放弃,那么总有一天,生命也会臣服于你内心的高贵。”
“我记住了,先生。”紫来微笑道,淡紫色的眼睛里,有一抹晶莹。
“那,我们就开始今天的内容吧。”方先生坐下,翻开了《曲令》。
“鲍安兄,今日的词牌,你认为如何?”善卿斟上茶,递过去。
“一夜之间,进步神速。”方鲍安颔首道:“但离我的要求,还有距离。”
“有名师指点,当然不同。”善卿轻轻地端起茶杯,自己先抿了一口,又说:“我看过了那首《阮郎归》,确实不错,但不知先生为何还有些不满意呢?”
“词的上下阕都很流畅,平仄换韵也很自然,意境扣住了主题,上阕写景,下阕抒怀,用词也比较合适,所以单就词来说,算是不错了,”方鲍安思忖道:“只是她的气概,从词里来看,太直白,唔……词太直观了,就不宜久品。我觉得,女孩子么,要雅致婉转一点的好,因此,在含而不露方面我还要多花点心思,得教会她暗敛锋芒才行。”
“填词如做人,此话可一点不假。”善卿笑道:“先生的要求,可真不是一般的高啊。”
方先生笑笑,忽而惋惜道:“我尽心教她啊,只可惜了,竟然埋没青楼……”
“先生的心血,”善卿缓缓地,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低声道:“不会可惜了的。”
一张信笺,正是紫来的笔迹,端正地摆放在书案上。
阮郎归
秋思
黛水高台月隐踪,凉风浸悲秋。
夜漏烛淡照只影,锦弦深锁喉。
莫说道,烟波渺,陌上霜来早。
欲问前事路遥迢,冬至盼春晓。
王爷一边看着,一边几根指头,不停地敲打着桌面。他抬头,不太确定地望着管家:“你说,这是方鲍安派人送过来的?”
是,管家回答:“说是昨夜里布置的作业,一早交出来的。”
王爷复又看看信笺。是了,他该记得紫来的笔迹,那副对联,可是深深刺痛了他。良人难觅?!真是大胆!
眼光再一次落在信笺之上,他不得不承认,她填得很好。凉风浸悲秋,一个浸字,已经是绝妙之笔;才一句“陌上霜来早”说明时候是深秋,一转眼,又是“冬至盼春晓”,仿佛如同她的心事,秋天怕什么,不就是冬天要来了么,那又怎么样,我还盼着“春晓”呢。
可是,那个洗衣的丫头,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可能做得出一首好词?!
开始的她,多么令他好笑,在河边平石上那一举动,那一气势,让他忍俊不禁,一个官妓之身的丫头,却幻想出人投地,凭什么呢?就凭她会跳那么一点舞?真是不自量力。他只是想捉弄她一下,让她知难而退,打击她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可是,一路上,她慢慢地走来,那么固执,又那么认真,让他恍惚间觉得,随着她的走近,她在他眼里,也日益变得强大起来。
想起她从窗台上斜眼乜他的神态,他不禁又有些忿然,居然这般轻视于我,天下之人,谁敢如此?!这个小丫头片子,尽管表面上谦恭有礼,实际上,骨子里,还是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傲然呢。
恼归恼,眼光落到信笺上,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由衷地喜欢这首词。这词里有她的心情,孤独如她,忧伤如她,清灵如她,希望也如她。他的眼前不由得飘过她轻舞的身影,美丽的紫色,如雾飘渺。他陡然间想起,自己还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她的脸,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呢……
这一刻,忽然有了些好奇。
兴许,就是个东施,不然,如此刻苦练习和学习干什么呢,而且还连当花魁的勇气的都没有。倘若她美丽,又岂会不知以貌美立身?!
他忍不住嘿嘿地笑起来,片刻之后,一丝阴冷漫上俊帅的脸庞。既然她如此好学,如此内涵,如此可造,那就该坚定不移地执行他的计划,他似乎真的可以,把她做为一个绝好的礼物,送给哥哥,就让她的坚持支撑哥哥的脆弱吧,难道不好么。所以,她越优秀,他越要摔打她,以证明,她真的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