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加起来慕阳都未曾跑这么快过,只觉两耳风声轰鸣,但也不过只跑了一会就上气不接下气,而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则是越来越近。
十一岁的身体实在太弱势了。
城郊荒凉的景象在她的眼前上下摇晃,肺里火烧火燎地疼,腿酸得像灌了铅,几乎是举步维艰。
“哈哈……大哥,我抓住了,我抓住他了!!”
一身浊臭的大汉攥住慕阳的胳膊向上一提,几乎将慕阳整个人提了起来。
身后的独眼汉子此时也已赶来,长喘着气,就手箍住了她的下巴,蚕豆似的眼睛在慕阳的脸上来回巡视,小眼里暴出一种贪婪的精光。
“大哥,你非要抓着穷小子干什么?”
“笨蛋……”独眼汉子抬手拍在问话者的脑门上,“你懂什么?这小鬼长得细皮女敕肉的,跟娘们似的,城里那些大官老爷们最喜欢这种货色了,就是卖到勾栏院做个倌倌,那也至少是……”那大哥得意洋洋地亮出了三根手指。
“三两?”
“笨蛋!是三十两!!”
稳住心神,慕阳合上眼,假装害怕的瑟瑟发抖。
抓着她的双臂,正吐沫横飞的讨论着三十两该怎么用的大汉果然放松警惕,捏着胳膊的手也渐渐放松。
瞅准了时机,她牟足劲一脚倒踢在大汉的裆部。
那大汉吃痛,双手一松,慕阳趁机月兑出他的掌控。同时抽出袖中藏着的银钗,对着自己的脸毫不留情地划下两道,鲜血顿时从伤口涌出,溅在了她的身上和地上,洇开斑驳的血迹。
继而,慕阳将银钗抵在自己的咽喉处,冷冷道:“我是城中布商慕岩的侄子,你若放了我,我可以让我舅舅给你们三十两。你若不放,反正我的脸已经毁了,也卖了不了钱了,大不了血溅当场……不过,我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慕阳不敢用季昀承这面大旗,威慑太大,对方不仅不会放了她,只怕会马上杀她灭口。
低喘着气,略略苦笑,实在是太狼狈了。
“唉呦,大哥,好疼……我差点给这杂种羔子踢废了,大哥,揍他,揍死这小龟儿子……唉呦……”
正沉思间的独眼大汉望了一眼自己的兄弟,往慕阳的方向走了一步。
“小子,你还真有种,好好一张脸,就这么划花了,真是……啧啧啧……可惜,我们兄弟三混这么些年,最不信的偏就是人话。你要怪么,就只怪你自己运气不好,遇到我们,有什么恩怨,还是等你做了死鬼,到阎罗王那再说吧。”
大汉又向她走近几步,神情在夜色下变得狰狞无比。
慕阳背起另一只手,飞快地抽出藏在靴中的匕首,滑入袖中。
难得重新活一次,她还不想这么快死。
低下头,眨了眨干涩的双眼,慕阳数着步数,准备伺机而发,最后一搏。
然而,时间定格在了下一刻。
皮肤苍白到近乎病态的少年突兀地出现在了延伸着的道路边,静谧的月光流淌在他玉质的脸颊上,长而浓密的睫羽轻颤,掩盖住失焦的双眸。
所有的颜色瞬间褪去,所有的光华隐没踪影,甚至连风都变得轻柔无比,仿佛怕惊扰了这本不属于凡尘的美丽。
落落红尘,只他一人静静矗立,便宛如是万千美景绮丽盛放,一人一月足使人目眩神迷。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再也移不开眼。
慕阳最先回神,顾不得多想为什么他会在这里,踉跄两步赶忙躲在少年的身后。
少年缓缓抽出腰间的软剑,修长的手指凝在冰冷的剑柄上优雅地抽动,仿佛舞蹈一般轻柔曼妙。
剑轻吟一声,滑落在地面上,接着似漫不经心般地从地上划起,磨出刺耳的嗞啦声,在惊醒众人的同时也叫人心惊胆寒。
“离开这里。”
少年的声音清澈而冰冷,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不辨喜怒。
“大哥,这……”
“怕什么?我们三个大老爷们还怕两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孩子吗?快点上!若是能把那个拿剑的小鬼抓住,我们就发了!!”
此话一出,原本瞪着少年眼睛发直的三个大汉都磨拳擦掌,向着慕阳和少年的方向靠进。
慕阳不由握紧匕首,暗自盘算究竟是该留下偷袭,还是干脆拉着少年逃跑。
少年对大汉的话充而不闻,只淡淡抬起雾气氤氲的眸,犹在众人失神之际,软剑已然出手。
慕阳只觉眼前一花,灵活的软剑已如蛟蛇般从三个大汉的顶上旋过。
软剑回手的那一刻,方见三缕长发从空中打着旋飘落。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放慢。
三个大汉木然的看着自己顶上的头发落下,捂着头,张大了嘴,之后连奔带跑的消失在了夜色里。
寂静的郊外,此刻只剩下两个孤零零的身影。
少年将软剑插回腰间。
和顺的细风吹动他的衣带,未束起的长发在夜空中舞出零乱而优美的弧度。
他微眨着眼,任瞳孔中久久积蓄的白雾蒸腾,浅褐色的瞳仁定睛看着慕阳的伤口,指尖轻触血珠,微皱眉,轻柔而绵长的声音道:“跟我走。”
慕阳顺从地点点头,整理了一下仓皇奔跑之下变得狼狈不堪的衣衫和发丝,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跟在少年的身后,同他一道进入石洞,向着更深的黑暗中走去。
大约真的是有人陪伴的缘故,慕阳意外觉得心中安然而平静。
出了石洞,穿过深深竹林后暗沉的矮坡,凹陷处一汪清若明镜的湖水正静静倒映着斗大的月盘和满天星子。
湖畔柳梢蛇舞般摇摆,层层鱼鳞似的波浪也带着惑人的节奏起伏,湖底奇异的石子在夜间散发出淡淡的光华,莹满了整湖的水。
微光映射,柔和清泠,各种游鱼细石在湖中清晰的挥毫毕现,湖水此刻渐渐已恍若透明。
慕阳坐下,深深吸了口气,肺腑间充满了醉人的芳香。
逆着光的少年自竹屋中信步而来,手里握着一个瓷白的锦瓶。
待走到她的身前,方才顿住脚步,半蹲,手指微沾着碧莹莹的药膏,轻柔的向慕阳颊上的伤处涂去。
没有躲避,慕阳任由少年替她上药,丝丝微凉的触感在她的脸上晕开,带走**的疼痛。
太过安谧的环境让慕阳有些不适,随口问:“你怎么出谷了?”
“你很危险。”少年低下头,将药瓶收好,额前的碎发滑下,看不清表情,“三个月零九天了,你说会来的。”
“抱歉,因为瘟疫城门紧闭,我出不来。”
“你以后……”他没再说下去,而是安然坐在了慕阳的身侧,波澜不兴的眸子静静的望着湖面,视线似已穿透湖水。
慕阳侧过脸,从怀中掏出买来的几册话本递给少年,她微微点头:“嗯,我以后可能就不会来了。”
她以为少年会质问,未料少年只是“哦”了一声,便再没说话。